“我这次要出门很久,”袁长卿道,“要去的地方也很多,不方便带着它。你能帮我照顾它一下吗?”
珊娘一怔——叫她……照顾这么一只猛禽?!
直到看着她瞪得溜圆的眼,袁长卿才意识到他这要求的荒唐。他不禁一阵发窘,忙又道:“也不要你怎么照顾,我会留人下来照顾它的,你只要……你只要……我的意思是说……”
亏得一向条理分明的袁长卿居然也有编不出借口的时候。
但便是他编不出理由,作为曾为情所困的过来人,珊娘觉得她大概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她想,他许只是希望他能给她留下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以便于她能经常想到他……
“行,我帮你照看着。”她也不为难他,干脆地应道。
袁长卿的眼蓦然一亮,伸手摘下海东青的眼罩,对珊娘道:“它叫阿灰。”
阿灰此时仍只能算是一只幼鹰,被除了眼罩后,它看着珊娘好奇地偏了偏头,那神情看着竟跟白爪有些神似。珊娘原就喜欢小动物,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只鹰,却忽地被袁长卿一把捉住她伸出去的手。
珊娘一怔,呆呆看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
袁长卿也呆呆看着他握住的那只手,顿了一顿,才如触电般松开她,然后他的耳尖便渐渐红了起来。他闪开眼,看着阿灰道:“小心点,它的嘴很厉害,别贸然摸它。”说着,他向着厅外叫了一声,“凉风。”
廊下进来一个年纪约在十五六岁左右的矮胖少年。珊娘知道,这是袁长卿那四个“风”字辈小厮中的一个。
“这是我的小厮凉风,”袁长卿对她道,“平常都是他负责照顾阿灰的,我会把他留给你。如果你想要学放鹰,他会教你。”顿了一顿,他有点遗憾地道:“可惜京里有变,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原想亲自教你的。”
他看着她,目光中似能柔出水波一般,却是看得珊娘一阵感慨。
袁长卿此人,前世时便是那样的性情,他所关心的,他会倾注全部的关心,而他所漠视的,他会全然漠视……前世时,她因他这样的脾性吃尽了苦头,如今被他以那样热烈的眼看着,她忽然有种预感,似乎她仍是不会轻松……
“你保重,”他道,“平常多穿一点。”
珊娘:“……”
她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廊下的三和五福。三和规规矩矩地站着,五福的唇边则明显抿出一道笑纹。珊娘忍不住脸红了。
“还有,”袁长卿将那只鹰交给凉风,回头看着她,压低声音又道:“有什么事就叫凉风给我送信,便是我不能帮你什么忙,好歹可以帮着你出点主意。”
忽地,珊娘就想起七娘跟她的未婚夫通信的事来。
于是那脸上的红晕渐渐也染红了她的耳根。
她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声音道了声:“你也保重。”
第107章 ·醉翁
袁长卿说的明明是“她有事时可以写信跟他联络”,可还不等珊娘这里想到有什么事情可以烦劳于他,她便收到了袁长卿寄来的信。
那时他走了才不过三天,算算脚程,甚至人都还没有离开江阴府的地界……
袁长卿的信之所以能来得如此迅速,则是得益于圣元革新时世祖皇帝所创立下的邮驿。只是,当年受国力所限,那时的邮路只通到县一级的地区,便是梅山镇如此繁华,都没能设立一个邮驿。而袁长卿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根据太子之命拓展邮路的——从国家方面来说,是为了方便上令下达;而在珊娘眼里,则诡异地觉得,袁长卿这简直是在假公济私……
不然,凭着她们家既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又没人在朝中做大官,她根本不可能每隔着三五天就收到一封他的信——偏袁长卿的信就这么每隔三五天便出现在她的案头上……
虽然其实他也没写什么,除了问一问大家的平安,更多的倒像是游记,不过记录了一些沿途的风光和趣事……
然后珊娘便发现,袁长卿此人虽然嘴拙,笔下却不拙,把个沿途风光写得活灵活现,竟叫她也似跟着他一路畅游过去的一般……此乃后话。
且说珊娘收到头一封信时,是凉风递上来的。看着低眉顺眼的凉风,珊娘忍不住又在心里把袁长卿妖魔化了一回。她不由觉得,袁长卿此人简直是个博弈好手,做任何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看着不过留下一个照顾小鹰的小厮,却不想还肩负了信使的职责……而当周崇借着来看袁长卿留下的那只小鹰频频上门拜访之后,袁长卿的信里忽然提到此事时,珊娘才敏感地意识到,这凉风许还兼着眼线的功能……
因太太怀着身子,珊娘怕把病气过给太太,便主动把自己关在春深苑里养起来病,竟是除了袁长卿走之前来告别,她就再没在人前露过面。她原不过是感了小小的风寒,袁长卿走后没几天她就痊愈了。因此,七娘来“探病”时,其实她早好了——而七娘说是来“探病”的,倒不如说她是来“八卦”的才更为贴切。
中秋夜的事,自然不可能这般无声无息地过去。只是之后因姚家人闹上门来,叫珊娘分了心,也就没有管后续的故事。七娘过来,主要便是通报这件事的。
却原来,中秋后的第二天,十四娘就被她的嫡母给禁了足。至于那愚蠢的丫鬟四喜,自是逃不掉一个被赶出去的命运。
“那丫头也是蠢到了极致,”七姑娘不屑地撇着嘴道,“你道她为何如此?说来好笑!原来她一心往上钻,偏又没个路子。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吹风,说是因为她当初得罪了你,才叫园子里的主子们看不上她。又有人给她出主意,叫她当众给你陪不是,再做出一副以命悔罪的姿态,说是这样就能叫上面相信,她是真心悔过的。偏那丫头鬼迷了心窍,竟真信了这个主意,这才闹出这么一出戏来。”又叹道,“如今家里把她赶了出去,怕是别人家也再不会用她了,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自大周立国起,世祖皇帝就废了蓄奴制度。便是家下那些仆役们仍按照前朝的习惯自称“奴婢”,至少官面上,他们一个个都是自由之身。只是,就如圣元革新时的许多政令一般,随着时间推移,许多革新内容都被“换汤不换药”地又推回了前朝的旧轨迹之中。便是如今各家明面上都不存在所谓的“家奴”,仍是存在着一个一签便是一辈子有效的所谓“长契”——其实就是前朝的“死契”。
“长契”与“死契”的最大不同,便是主家不能决定家下仆役的生死,最多只能废了契约将人赶出去。而大周向来讲究人之品性,越是在家里服务的下人越是要求一个信誉的担保,所以很多世家用人,往往都是子承父业、女继母职,就如三和那样,像四喜这样因犯错被主家赶出去的,便等于是全然没了信誉,再求职将十分艰难……
珊娘自是不会为了一个自己作死之人感觉惋惜的,只皱眉道:“她怎么就挑了那么个时间闹开了?”
“这还不明白?”七娘习惯性地又是一撇嘴,“有人挑唆的呗!”又凑到珊娘面前道:“我娘和老太太都仔细查了,竟没查出谁在背后做的手脚。可要叫我说,再逃不过这个人的影子了!”说着,她举起两根食指比划了两个“一”,又笑道:“倒是没想到,她的手段竟越来越高明了,这是落子无痕呢,十四这次的亏吃得不冤。”
七娘一阵幸灾乐祸。隔了一会儿,她似又想起什么,斜眼看着珊娘道:“你和你家那口子,可都不是吃素的。我听说你家那位也是个主意多多的,这回被人这么算计着,他就没想过要讨回个公道?”
一句“你家那口子”,说得珊娘脸一红,睇着七娘道:“怎么?你想看个热闹?”
“是啊,”七娘倒也直言不讳,甩着手里的帕子道:“太太整天逼我绣嫁妆,烦都烦死了,我就想着你们谁能逗我乐一乐呢。”
珊娘从她这句话里听锣听出了音儿,便笑道:“这么说,不担心你的亲事了?”
七娘这回才终于摆正了态度,罢了那一脸玩世不恭的笑,道:“这件事还真要谢谢你了,老爷听我那么一说,总算消停了。”她看看珊娘,忽然又拿帕子捂着嘴笑道:“亏得袁大看中的是你,若真依着袁家老太太的主意订了十一娘,叫那两货强强联手,袁家人迟早得尸骨无存!”
珊娘心头一动,竟是头一次意识到,袁长卿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跟那些袁家人争些什么,不然她还真不是他的最佳选择。
“我有你说得那么弱吗?”她眨着眼笑道。
“你不弱,你就是懒。”七娘不客气地道。
二人正闲聊着消磨时光,忽然就看到两个婆子抬了个鸟笼子进来了。为首的婆子笑道:“五皇子殿下那里听说姑娘身子不爽利,叫人送了这个来给姑娘解闷儿。”说着,揭了鸟笼子上的布帘,却原来是一笼十来只绿皮小鹦哥。
鹦哥们一见了光亮,立时活泼地叽叽喳喳闹腾起来,叫感冒才刚好的珊娘听了一阵头痛。
七娘向来是个爱热闹的,忙站起身,围着那半人高的鸟笼子打了个圈儿,然后眼珠一转,撑着下巴扑到珊娘面前,低声笑道:“袁大才一走,就有人给你献殷勤来了?”
珊娘也知道七娘的脾性,原就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主儿,便横她一眼,挥着手道:“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说实话,她还真不喜欢这叽叽喳喳的鹦鹉,只觉得它们吵得她脑仁儿都疼。
“五皇子送你解闷的东西,我可不敢要。”七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