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卿却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开始脱起衣裳来。
珊娘一惊,顿时扭开了头,喝道:“你做什么?!”
“湿衣裳穿在身上不难受吗?”袁长卿闷声笑道,“我会用我的衣裳挡在中间,如果你敢,也学我的样子光着吧。总比着凉好。”
珊娘忽地扭头瞪向袁长卿。她还是头一次知道,他居然也有这样无赖的一面……
而当她扭头看过去时才发现,袁长卿制作的那个架子上,已经搭了他的衣裳。那件黑色劲装像块布帘般,将袁长卿挡在架子的另一侧,叫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光裸的肩背。这忽然就叫珊娘想起他身上的伤来。她有心想问,又莫名有点张不开嘴,便一咬牙——只当他已经好了的!
虽说如今已经入了夏,山上的夜晚仍然有点凉,何况外面还哗哗下着雨。
便是浑身湿透了,珊娘也不可能学着袁长卿的样子真脱了衣裳的,便只好裹着那身湿衣尽量靠近火塘,却到底听着袁长卿的主意,将一头湿发打散了,就着火堆烤着头发。
这般又是被绑又是逃跑还又摔断腿地折腾了一夜,便是腿上仍很痛,被火那么一烤,珊娘顿时止不住一阵阵的困意上涌。她将额头搁在完好的右膝上,渐渐便打起了盹。
这样睡觉的姿势自然十分不舒服。她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却被人及时一把扶住。
“奶娘……”珊娘模糊地叫了一声,想要睁眼,眼皮上却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指。
“睡吧。”一个低柔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一只手托着她的肩,将她的身体平放下来,然后一只略带粗糙的指尖抚过她的眉,手指掠过她的额,轻轻梳过她的发间。
于是珊娘舒服地轻哼了一声,脸颊在那软中带硬的“枕头”上蹭了蹭,一侧头,便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躺在那坑洼不平的地板上,有生以来头一次,她醒得那么快速而彻底——无它,她一时忘了腿上的伤,起身时牵扯到了伤处。那阵子巨痛,便是有再大的下床气也能立时治愈。
默默喘息了好一会儿,珊娘才感觉重又活了下来。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她的身上正盖着袁长卿的黑色长衫,而这件衣裳的主人却并不在屋内。
珊娘扭头看向门的方向,忽然看到肩上垂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她不由一愣,伸手拿起那辫子瞅了瞅,然后一阵默默眨眼——她能修西洋进贡的钟表,却就是编不好辫子……
那么,这条辫子是谁帮她编的,自是不言而喻。
蓦地,一阵不知是羞恼还是困窘的情绪上涌,珊娘红着脸低低骂了声:“登徒子!”
第八十四章·被惹急的猫
经过一夜的休养,许是痛麻木了,珊娘腿上的伤终于不再像昨天那样,痛得她都不能集中精神去思考了。
而这么冷静下来一思索,便叫她觉得袁长卿的话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事情应该远不像他所说的那般严重,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严重,只要她不在乎,管别人怎么说呢!大不了她一辈子不嫁人就是。不定以五老爷的脾气,甚至都能容得下她这点小小的任性……再不行,她总还能避到佛门道门里去……
她正沉思间,袁长卿回来了。
他的身上穿着件不太合身的青色短衫,珊娘便知道,应该是他的人找了过来。只是,他似乎并没有让他的人靠近这间小屋。就连他自己也只是站在门口问着她:“感觉如何?”
她抬起头,皱眉看着他:“我总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袁长卿默了默。他猜到等她醒来后可能会后悔昨晚的动摇,却没想到,她的置疑会叫他感觉如此失望,“我从不跟人赌运气。”他防卫似的双手抱胸,以肩靠在门上。
“我倒宁愿赌上一赌!”珊娘道,“再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几句流言蜚语还打不垮我,我又不是没被人说过是非。”
“你家人呢?”袁长卿道。
“我父亲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想来他应该会同意我的。”
“我不是指你的父亲。你祖母,还有你侯氏一族,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他顿了顿,又道:“昨天我上山找你们的时候,曾派人去你家庄子上送信。当时我曾嘱咐了要他们谨言慎行,可今儿我的人来回我,说是你家庄子上一个姨娘竟先嚷嚷了起来,且还派人直接把你的事报到了族里。”
珊娘一窒。她再没想到,马姨娘竟恨她至此。顿了顿,她仍倔强道:“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样!”
袁长卿在门口默了默,终于还是走了进来,单膝跪在离她不远处,盯着她的双眸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他把袁昶兴和绑匪勾结的事说了一遍,惊得珊娘一阵目瞪口呆。
“他,他这么做……到底为什么?!”——为了“英雄救美”?!为了求她个“以身相报”?!这也太荒唐了!
“怕是因为我。”袁长卿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珊娘倒被他看得一阵眨眼。
“是。”袁长卿点头,“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是我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总要去使坏。你……其实应该算是受我的拖累。”
珊娘又眨了眨眼,疑惑地一歪头,“他什么时候看到你多看我两眼了?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们好像都没怎么当着人说过话的!”
袁长卿微微一叹,他原就没打算让她知道他对她的那点绮念。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
“我心里拿你当我妹妹一样。”他道。
而同样的话,他昨晚就曾说过一遍的。珊娘也没当作一回事。她挥了挥手,又咬牙切齿地瞪着袁长卿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管他是不是你弟弟,这仇我一定要报的!”
袁长卿看着她,忽然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便是你宽宏大量,我也要报复回来的。”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珊娘都没能反应得过来。等她偏开头时,他早已经收回了手。“干嘛老动手动脚的!我又不真是你妹妹!”她恼火低喝。
袁长卿的眼尾微微一勾,但那个笑意尚未漾到眼底便叫他收敛了回去。
“其实山下情况远比你想像的复杂。”他又道,“且不说你家老太君是那么爱脸面的一个人,便是只冲着袁昶兴做的事,我家里为了平息这件事,怕也要逼着我娶你。”
珊娘一阵愤怒,“他们以为他们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袁长卿就堵着她的话点头道:“他们一向认为他们能。”又道,“如果我不同意,我都能猜到他们会放出什么样的风声。他们许会说,我对你有贼心,所以才逼着袁昶兴帮我绑架你,袁昶兴只是听从兄命而已。或者干脆说,你我原就有私情,原就计划好了在这山上私会的,不过是因为我们行事不密,被贼人拿住了,才串通着贼人倒打一耙的。总之,只要能把袁昶兴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
珊娘呆了呆,忽地梗着脖子道:“我不信!还没王法了?!”
“王法?”袁长卿讥嘲一笑,“江阴知府是宫里那位门下的一条狗,我家又……”
他顿了顿,叫珊娘想到他那丢失的继承权,又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拖累了你。如今我正帮着朝廷在做一些事,具体什么事我不方便告诉你,你只要知道,眼下我正被人盯着就好。那些人巴不得我这里能出点纰漏,所以就算我们原本没什么,只怕也要被人造出点什么事端来。我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么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所谓‘留得青山在’,我一直认为,抗不住的时候更应该先想办法保存自己,之后再慢慢图谋回来。”
珊娘怔怔看着他。她再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还有那么复杂的因由。
且还都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