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珊娘却故意背对着那条“鱼”,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林如稚和她堂哥林如轩斗着嘴,一边细细观察着她的那些姐妹。
其他那些不受老太太器重的姐妹且不说了,只说如今最为得宠的那三位,在外人看来,许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可珊娘还是敏锐地发现,她们果然与往常略有不同。
她的七姐,看着竟比以往还要更为雍容端庄;十一姐姐则更显温婉柔顺;十四妹妹,却是愈加地活泼可爱了。
珊娘忍不住就抬手抹了一下额——不会真是她之前撒的那些种子发芽了吧?!
老太太那里配合着袁老太太,一一介绍过自家的孙女们,却因着珊娘个子小,这会儿又被人高马大的自家哥哥和林家兄弟、以及一个林如稚团团围着,叫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漏过了她,直接介绍到了十四姑娘那里。
等介绍完十四姑娘后,还是袁老太太想起珊娘来,才叫着珊娘的名字笑道:“才刚十三娘还在这里的呢?”
侯老太太这才笑道:“是呢,我说怎么感觉少了一个。”说着,招手叫过那把自己藏在人堆里的珊娘,笑道:“又淘气!还不快过来见过你袁大表哥。”
袁……大表哥……
珊娘悄悄抚了抚突然感觉有点冷的手臂,这才磨蹭着出了人堆。
在袁长卿对面站定,她微垂了头,屈膝行了个福礼,蚊子嗡嗡般叫了声“表哥”。
袁长卿那里也是斯文有礼地冲着她抱手长揖还礼,也低低应了声“表妹”。
礼毕,二人同时直起腰身,然后就都那么平静淡定且礼貌地看了对方一眼。轻轻一个对视后,又各自颔首一礼,从容退开,却是谁的脸上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除了……
对视的那一刻,珊娘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窒了一窒。
许是因前世时曾梦到过太多次,珊娘觉得她记得清清楚楚,海棠花下看到的袁长卿,应该是一身白衣,可此时的他却穿着一件几近墨色的深青色衣衫,衣襟上绣着同色暗纹,一条三指宽的墨青色腰带下方,只以一块缠丝玉牌简洁地压住衣摆。
袁长卿原就生得身长玉立,肌肤也是偏于白皙,偏眉眼发色又比常人都要更显黑浓,如今被这深色衣衫一衬,恰是衬得一张俊脸更是唇红齿白,目如点漆。幽深的眉眼看向人时,黑而深浓的眸色似能吸进人的魂魄一般……
于是,明明已经跟此人纠缠了一世,明明已经发誓再不理睬此人的珊娘,那小心肝儿还是忍不住颤了一颤,不由再次感慨了一句:知好色则慕少艾……
当然,如今的她,对眼前这人早就已经没了任何想法。连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的话,她也不过是出于欣赏美色的角度而已。
所以她向着袁长卿又是一个颔首礼后,从容镇定地退了回去。
袁长卿也依礼回了一个颔首,默默退了回去。可若细细观察,还是能叫人看到,他的耳根竟莫名红了……
和一直小心避开他的珊娘不同,袁长卿扶着林老夫人走进花厅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珊娘。
这十三姑娘似乎真的很怕冷,之前看到珊娘时,她总是穿着件小夹袄,今儿许是场合比较正式,她便换下了随意的夹袄,换了件轻薄的春衫。且,这姑娘似乎挺钟情紫色系的,上一次便是穿着一身粉紫色,今儿则换一身藤紫色。
此时的她,上身是一件白底绣藤紫色小碎花的春衫,下面配着条藤紫色五彩撒花百褶裙,衬得个子小小的她,看着就像是一串初开的紫藤花儿般清新淡雅。
不过,似乎她还是很怕冷,肩上裹着条略厚的深紫色披帛。
他那里原还想着把这紫藤花儿一样的十三姑娘看个仔细,却不想他继祖母不由分说就将他拉走了。他不愿叫人发现他对小十三儿的注意,便忍耐着没再往她那边瞅,谁知那侯孟氏似忘了还有个珊娘一般,竟错漏过她,直接介绍到了十四姑娘。
好在最终还是介绍到了她。且,她还是最后一个。
缓缓作揖还着小十三儿的礼,袁长卿忽然就觉得,侯孟氏将珊娘放在最后倒也正好,可以叫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从容淡定地把这小十三儿细细打量一番……而,叫他没想到的是,等他镇定抬头,和侯珊娘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心跳莫名就有点发飘,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阵突跳,跳得他都怀疑对面的珊娘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跳……
所以,便是他原已有了再周详的计划,这一刻,也被这控制不住的心慌气短所打断,只得匆匆回了珊娘一个颔首,从她那平静淡定的眼眸下逃了回去。
这时,珊娘已经重又回到林如稚那边。见她过来,林老夫人正问着她:“看样子你身体好多了,什么时候回书院?”
珊娘微笑屈膝,道:“叫掌院担心了。我已经好了,明儿应该就能回去了。”
——其实按照五老爷的意思,她前几天就该回去上课的,却因她还是想着躲懒,跟五老爷好一阵讨价还价,才磨得五老爷答应她春赏宴后再去上学。
老太太这里还要陆续接待新来的客人,珊娘那里就自告奋勇地做了林家的接待,领着林家人去落梅湖边找五老爷夫妇了。
一行人到得被五老爷拿屏风帐幔围了的那块“自留地”后,便只见五太太拿着个小绣绷,坐在湖边铺着的一块毡子上绣着块帕子。五老爷则叫人搬来一个案几,正在那里伏案画着眼前的“风景”。
见珊娘带着一众人等过来,五老爷慌忙拿一张白纸盖了先前画着的画,过去拦下想往小几前凑的林家二老爷和林家老太太,几人一阵寒暄。
五太太也站起身来,略局促地看着这些新来的人。
珊娘便过去给五太太介绍了林老夫人。
林如稚因常往五老爷府上跑,即便不是每次去都要拜会五太太,跟五太太也算是混熟了的,且她又是那么个热情无城府的性情,便拉着五太太过来跟林老夫人对了话。
老夫人也是个擅画的,她拿过太太的绣绷只看了一眼那绣了一半的海棠花,便惊诧地看向五太太,又回头看看不远处的那树海棠,道:“你竟不用画稿,直接就能这般绣了?且还绣得这么轻灵?”
五太太一阵腼腆地笑。
珊娘便替五太太打着广告道:“掌院是不知道,我们太太最擅长的就是绣画了,能把一副画临摹得如真的水墨画一般。”说着,看着林如稚隐晦地挑了挑眉。
林如稚愣了愣,忽地明白过来,扑过去抱住五太太的胳膊,“十三姐姐那里的中堂,那幅洛神图,竟就是太太绣的?!姐姐竟还保密不肯告诉我!”又撒娇地摇着五太太的胳膊道:“太太那里可还有了?我也想要……”
话还没说完,她的脑袋上就被她祖母拍了一记。林老夫人向着五太太道歉道:“我们家这丫头,从小放纵惯了,还请五太太见谅。”
其实要说起来,五太太的性情比珊娘随和多了,且她对林如稚也算是熟悉的,倒也不以为意,只笑道:“没什么,女孩儿还是活泼些好,像我这样的,就太闷了。”
五老爷在那里听了,忽然插话道:“你哪里闷了,女人家就该文文静静才好。”
且不说五太太那里一下子红了脸,只说珊娘,忍不住就翻起了白眼。如今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她这嫡母还算好,除了为人胆小怯懦了点,没什么大毛病;可她这爹就问题大了,全然的不靠谱!
她斜睨了她爹一眼,对林如稚笑道:“这是在说我呢。”她怕林如稚多心。
而林如稚如果会多心,那就不是林如稚了。那丫头哈哈一笑,回头对五老爷道:“世伯肯定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不然不会那么说十三姐姐了,我才是不知道‘文静’二字该怎么写呢!”说得众人一阵大笑。
她父亲林仲海指着她笑道:“你竟也知道自己的短处。”
她堂兄林如轩也嘲笑着她,“她这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
一旁,林如亭则一言不发地微笑着。
此时的林如亭正紧临着一株海棠花而立,且巧的是,今儿他正穿着一身白色衣袍,看着很有些像梦里的那个袁长卿。
珊娘忍不住就往他身上多看了两眼。
只见一阵风过,海棠花瓣飘落,有一瓣花瓣飘飘荡荡,竟落在他的发髻上,他轻一摇头,然后回眸,含笑看向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