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唇角微扬,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这世上并不是缺了谁就会止步不前,英雄死了后还会有其他青史留名者,奸邪灭了后仍会出现其他恶贯满盈者。”
“可是启宵哥啊,人心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在你心中死了后就会留下一寸荒原,一碑坟墓,一抔吹不散的黄土,像是一道永不消除的伤疤,当爱与恨都被年岁磨去棱角,看到这个疤时已经不觉得痛了,只是感慨万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坐在她身旁的乞丐仍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臂腿间,只露出乱如杂草、夹卷了泥土与叶屑的头发。
他似乎是睡着了,对女子的话无动于衷。
但慕容静知道他是醒着的。
她不在意男子的毫无回应,而是像在与故人闲聊一般,径自微笑着继续道:“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和枕棠哥都吃了不少苦头呢,真是不能小瞧了你这几年的人脉,你的那帮红颜知己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没少给我们找麻烦。真相就摆在眼前,但她们都不愿意相信。”
慕容静看向身旁那人,稍稍歪着头道:“其实当爹爹告诉我真相时,我最初也是不愿相信的。在我看来,杀人放火的都是恶人,而恶人应该是那些凶神恶煞之辈,和你根本挂不上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是我当时对善恶划分的方法太幼稚了。”
“一念之差最是可怕。”
说完这话后,慕容静沉默了半晌,一动不动,而后才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酒囊和一份用纸包好的包子,后者没放多久,尚存温热,散着香味。
她缓缓道:“启宵哥,你还记得吗?以前慕容府对面有一家陈记包子铺,小时候我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包子,经常大早上瞒着爹溜出去买来吃。后来我也拉着你一起去买,听你说好吃,我真的很开心……现在陈记包子铺已经不在那里了,慕容府被烧了后,陈叔就把铺子移到了城西,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呢。”
她把包子放在了郑启宵跟前,然后一手拿着酒囊,一手背起包袱,站到对方面前,把酒囊递了出去,沉声道:“这是我自己酿的米酒,兑了毒,喝上三口就能要人命。是想继续这样半疯傻半清醒地苟延残喘,还是到九泉之下给爹磕头认罪,你自己决定吧。”
慕容静举着酒囊的手在半空中维持了许久,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做出任何反应,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打算抽回自己的手时,地上的那人却动了动。
一只手朝她伸了出来,皮肤上尽是风尘泥土,手臂瘦削,指尖都嵌着沧桑。
就在两年前,这只手还在指点武林,统领江湖。
郑启宵收下了毒酒。
但他始终都没有抬头。
慕容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了一句:“后会无期,启宵哥。”
差点被我踏上的黄泉路,现在该你来走了。
路途遥遥,黑夜漫漫。
有人在尽头等你。
“静……保……重……”
大概是太久不说话了,郑启宵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勉强吐出三个字,还有些走调。
这一句便是永诀。
慕容静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出了深巷。
走出巷口,眼前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照得慕容静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照出她内心一片坦坦荡荡,平静无澜。
没有爱恋,没有绝望,没有憎恶,没有怨恨。
无大悲大喜,她已将这段仇恨彻底放下。
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活了下来,用年少青春时最好的五年来实现这一场复仇,现今大仇已报,见好就收,这件事在她人生里画上永远的句号。
活着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情,人生不该因一场仇恨而放弃了剩下的美好。
好好活着,好好珍惜。
切莫辜负那位无良作者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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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枕棠最近心情有点烦躁。
自从当上武林盟主后,结交的人多了,热心给他做媒的人也多了。今年他已二十又四,一表人才,性情沉稳,内外兼备,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气都无可挑剔,再加上又是武林白道的领袖,武功精湛,成就不凡,口碑不错,是江湖各大门派世家长辈心目中佳婿的不二人选。
这样的青年才俊竟然一直都没成亲,着实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江湖上很快就有了相应的非官方解释,传言版本多样,有的说他身患隐疾存在缺憾,有的说他实为断袖不近女色,还有人说他眼光极高选人挑剔,所以没有看上任何人。
流言漫天飞,但顾枕棠脸上的表情从没有为之变过。
他依旧淡然,依旧从容,并没有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小道八卦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这让与他共事的好事者心里暗暗失望。
见顾枕棠没有丝毫反应,传言索性越传越离谱,越说越放肆。
终于有一天,前来找顾枕棠议事的邱庄主发现一向面瘫的年轻盟主终于有了情绪波动,言行举止间破天荒地透着几分不耐与急躁。
——江湖上开始有人传,顾枕棠一直不成亲,是因为钟情于其义妹慕容静。
说起来这个慕容静也早就过了适嫁的年龄,都二十出头了还没半点嫁人的消息,倒是把副盟主当得十分强势,雷厉风行,办事稳妥,一套问心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以能力使那些因性别而对她指指点点的老腐朽们乖乖闭上了嘴,武林里的同龄人见她冷冷的表情,多少都有点敬畏。
有人披露,其实慕容静从前和郑启宵有过婚约,虽然后来慕容家发生变故,慕容静卧薪尝胆五年,最后在小武会上一雪前耻,击败了郑启宵,但慕容静心中仍有旧情,对郑启宵实为因爱生恨,割舍不下,因此在报仇之后也未考虑终生大事。
结合这两则流言,就可以得到一个喜闻乐见的大八卦——顾枕棠爱慕慕容静,慕容静心系郑启宵,郑启宵疯疯癫癫生死不明,真是一出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好戏。
淡定从容如顾枕棠,竟然也会有出现类似于被踩到尾巴的感觉的一天。
老实说,他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对慕容静的感情。
七年前初遇时他是心怀同情与怜惜的,眼见身形单薄的少女从大家闺秀顷刻间沦为江湖亡命徒,遭遇不幸,处境凄惨,向来富有正义感的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再加上师父有命,帮助慕容静就由此成了一种责任。随后五年,他与慕容静朝夕相处,兄妹相称,相依为命,彼此之间更像是亲情,而他当然不会趁火打劫,对慕容静产生别的心思。
可是在慕容静成功报仇后的这两年里,有什么却在悄然无声地变化着。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是喜欢上了自己的义妹,顾枕棠就觉得很有罪恶感。
总感觉自己动了十分禽兽的坏念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