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医的方子很快就被人取走,白云城的人开始火速去煎药。西门吹雪走到了药房,看着他们按照方子一味一味的抓药,不觉便皱起了眉头。
叶孤城还在药房里面守着一翁药炉,那是她妹妹救命的药,他再不愿假以人手。
在一片纷乱的脚步声中,西门吹雪忽然对叶孤城道:“这也只是温补的方子,虽比我开得精妙,效果上却也没有什么差别。”到底,是没有回天之力的。
而叶且歌的病,除非有回天之圣手,譬如十六年前她刚刚出生之际,那位老神医出手为她填补心脉,否则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西门吹雪不明白,那老神医分明是对叶且歌的病情有所预料的,不然也不会只是粗略诊脉便开了方子,可是他为何会开出这样不痛不痒的方子?须知叶且歌如今需要的不是温补,而是救命了。
闻言,叶孤城的手一顿,泰山崩于眼前也从未变色的男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堪堪稳住自己心神,快步向自家幼妹的房间走去。
老神医还在叶且歌的屋子里。他用力的捏着自己的眉心,叶孤城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深深的叹气。
叶孤城注视着这个看着他们长大的老者,许久,才缓缓道:“孤城此生不曾求人,未曾跪过苍天,亦未曾跪过父母。今日……”
他长袖一拂,脊背停的很直,膝盖却撞在了地面上,在一室的寂静之中叩出了一声闷响,叶孤城冲着老神医直直跪下,十分郑重的说道:“恳请神医救家妹一命。”
叶孤城已经是这天下之主了,他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他骄傲,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骄傲的资本。如同叶孤城所言,他一生未曾求过什么人,就连前世他一败涂地,也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傲骨不折。
可是今日,就连对人弯腰也没有过的叶孤城却毅然对老神医跪下。他就这样一跪。别无所求,只求能为自己最疼爱的唯一亲人换取一线生机。
门是开着的,很多人都看见了自家城主的这一跪,不说那些捂嘴红了眼眶的婢女与暗卫,就连是西门吹雪也不禁有几分动容——之前叶且歌愿意为兄长牺牲剑道,如今叶孤城愿意为幼妹折节屈膝,这样的血脉亲情,原来时真的存在的。
老神医是看着叶孤城和叶且歌长大的,人心非木石,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将自己看作是白云城的一份子。如今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两个孩子,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折节至此,他又何尝不是于心不忍呢?
仰头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老神医将叶孤城拽了起来。他沉沉的叹息,走到叶且歌身边,不去看叶孤城的脸。
许久之后,他哽咽道:“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我怎么会不去救呢?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跟我自家的小孙女有什么区别?第一个抱她的人就是我,把她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也是我!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为了且歌这孩子,老头子我费了多少心思?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可能……我怎么会舍得不去救她呢?”
老神医每说一句,叶孤城的脸色变苍白了一分。难道……难道当真半点法子也没有么?他如今坐拥天下,就是倾尽这四海之力,却仍然无力回天么?
“且歌这孩子天生心脉不全,心上一个大口子是什么意思,城主你应该是明白的吧?若不是她从小习武,锻炼了身体,那补心的法子也不能维持她到今日。”老神医又切了一回脉,仿佛找回了曾经自己行医多年看惯生死的冷漠:“这十六年,每一日都是偷来的,如今也不过是把那些偷过来的还回去,生死有命,城主也看开些吧。”
叶孤城静静的没有说话,颤抖着的手却昭示了他的心中到底有怎样的波动。他看开些,他如何看开些?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至今,叶孤城就没有一日想过自己会失去幼妹的。他行一步而谋万步,可是叶孤城想好的每一步,都是有叶且歌的。那是他的肉中骨血,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没有便没有了呢?
在一片混沌之际,叶孤城却蓦然捕捉到了一丝清明——老神医的态度不对劲。叶孤城说不上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可是至少,这样的一位疼爱且歌的老者,是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且歌的生死的。那种佯装的冷漠,就像是在说服叶孤城,却也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不对!不对!不对!
叶孤城到底是叶孤城,在这样心绪纷乱的时刻,他精准的扼住了其中的关键。
他走到老神医面前,直直的望着老神医的眼睛,忽然道:“神医一定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且歌对不对?”只是那法子一定很艰难,艰难到老神医连尝试都不愿意。
可是叶孤城不管谁愿意不愿意,他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拼尽全力去为自己的妹妹抓住。
老神医闭上了眼睛,可是叶孤城的眼神却让他越发的不忍。叶孤城没有离开,就这样望着他,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他不说出来,他便不会罢休。
许久许久,老神医轻轻的摇了摇头,却是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城主,不是没有法子,而是不能。”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散尽了一室苦涩的药味。掩好了窗,又关上了门,老神医坐回了桌前,用手抚额,道:“这孩子一身的君子之风,所求至洁,城主便让她干干净净的去吧。如果且歌醒着,她也一定会如此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