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咬唇,眼中忧思满满,尽欢帝眼神一柔,环住逝水的腰际将他往自己这边一带,伸手刮了刮他的脸,一脸得意地宽慰道:“不会有差池,爹爹是故意的。”
“故意的?”
逝水讶然。
沙场上士兵故意受伤,那该是想下战场了,但是全军的首领故意受伤,除了心存叛乱之心,不是想为投降找借口,就是要激励士气,兵行险着。
父皇断不可能心生降意,那铁定就是兵行险着。
——父皇为了羊谷之行,居然如此伤害自己……
“爹爹可以另寻他法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它一定会没入爹爹想去的地方。”逝水半带嗔怒,掌心纹路与伤痕亲密无间,却是心疼至极。
“在那样的环境里,作为君主,作为全军的首领,这是唯一的选择。”
尽欢帝幽幽回了一句,似是调侃,似是无奈,一语未了却又开始毛手毛脚。
逝水愣住。
是啊,自己虽然不知当时是什么情形,但是自己知道,父皇当时若是还有其他选择,便不会用如此激进,如此胜负半半开的方法。
以前也是,听宫人传言父皇逼死皇祖母,在御花园中酷刑连连,将跪在宫门之外的满朝文武杖责致死,这些方法都属激进,却是情势所迫之下的上佳选择,只是无人理解,无人赞赏,本该是众说纷纭,却只传出了‘暴君’二字。
这些年来,父皇在上书房批阅奏折至四更漏子,夜深人静时分独自悠悠叹气,从未大兴土木,苛政酷税,虽然后几年甚少上朝,但国事从来托付可信之人,井井有条了无纰漏,为何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奉父皇为明君,只道父皇是昏庸无度之帝?
“爹爹累么?”
逝水眼中波光潋滟。
“不累啊。”
尽欢帝却不知逝水意有他指,张口缘着逝水脖颈不断种下吻痕。
“爹爹,可以不当皇上么?”
“逝水开什么玩笑。”
尽欢帝被逝水大大出乎纲常的问题带得一滞,心神一晃,牙齿几乎咬在逝水喉结。
“真的,爹爹可以不当皇帝么?”做一国之君,实在太辛苦了,何况父皇对此已经厌烦之极。
“爹爹不当,谁来当?爹爹弃了皇位,该去何处?”
尽欢帝乍一听觉得逝水的问题有些孩子气,但隐隐又觉得逝水别有深意,便抬起头来,垂下眼帘看着逝水的脸,见他一副认真诚挚的表情,逐渐的就拢起了眉心。
——皇儿好像,是认真的。
“这个——”
逝水一时语塞。
是啊,帝王退位,还是正当盛年天下太平之时无故退位,前朝还真没有先例可循。
逝水纠结了半晌,感觉着自家父皇灼灼的眼神,出口说出了一句让他悔恨许久的话:“爹爹可为太上皇。”从此不理政务,抛却责任,不用再被百姓社稷之类逼着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倒是也乐得逍遥自在了。
逝水才一出口,水面剧烈一荡,慢慢飘起一团血雾。
逝水咬牙咽回了痛楚的嘶鸣,勉力抬眼看着尽欢帝近在咫尺的脸,和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的,与在中秋家宴散场那晚,与自己假作和蔼时的笑容如出一辙的表情,恍然明白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
第四章立长立谪或立贤
逝水说出‘太上皇’三个字的一刹那,尽欢帝眼中寒光一凛,毫无预兆地抬起逝水修长的腿,血雾渺渺从水下弥漫,腥甜。
被硬生生劈开的痛楚,和接下来尽欢帝面带和煦笑容,却毫无顾忌的肆意顶撞,逝水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身为皇子,当着自家父皇的面说出‘爹爹可为太上皇’之类的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谋反之意人尽可见。
逝水心中悔恨之极,却百口莫辩。
“太上皇?逝水方才是说,孤可以当太上皇?”
尽欢帝温文出言,眉眼半弯,但浴池上激起的剧烈水花,和飘飘摇摇的几缕鲜血却将他心中的滔天怒火显露无疑。
难怪皇儿主动投怀,难怪皇儿直言相思,难怪皇儿,如此关心自己的伤势。
自己倒是被感动得无以复加,身心被虏,情根深种,以为皇儿虽然对那个叫‘墨雨’的女人情有独钟,却总算愿意无条件对自己好,不贪权位财势,是值得自己执手相看,一世白头的。
刚刚还情不自禁便想说出心中怜惜,小女人一样心中忐忑,担忧皇儿会厌恶反感自己不该属于父子的爱恋,会从此对自己有隙,却被当着面儿狠狠嘲弄了一把。
皇儿他原来,亦不过是觑着帝王一位而已。
“孤交出玉玺,昭告天下,自此为太上皇,那谁来当皇上,孤可是还没有选太子呢。”
“父皇,逝水并无此意——啊!”
逝水竭力辩驳,却被尽欢帝一个深深撞击顶得疲软无力,苦不堪言,只能双手后背撑着浴池边上的玉石砖,向后仰起了头。
“太子一位悬虚太久了,逝水有些心痒了吧,不过逝水虽为长子,却不是皇后所诞呢。”
“父皇不要再说了,便当做逝水从未提及,可好?”
逝水听着尽欢帝语调愈发偏激,腰一挺,动作愈发张狂,丝毫没有前次的怜惜之意,心下酸楚,只能紧紧颦起了眉心,苦苦哀求。
尽欢帝恍若未闻,扳过了逝水的脸,单手紧紧扣住逝水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冷冷续着前言开了口:“皇后已死,孤要立古妃为后,日后天钺便是皇后之子,逝水说,立长好呢,还是立谪好呢?”
“不要,父皇不要——”
逝水声嘶力竭,却被尽欢帝一把撇开脸,抽出凶器来,拦腰抱起淌出了浴池,一松手狠狠摔在了玉石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