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罗德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摇了摇头:“不,你不必如此,哈姆,你身为导演和编剧你应该很清楚什么样的结尾才能更加符合你的作品主题,我认为你应该让我直接拽起那只死猫,赤裸裸地送到镜头前。”
哈莫尼有些意外,他当然也想过这种镜头,他觉得让一直游离于小镇生活之外的兔小子,直接举着猫的尸体凑到镜头前一定能更加勾起观众心底的不安和反思,只是出于西奥罗德考虑他将这套方案放在了一边,谁知道西奥罗德竟然会自己提出来。
“兔小子看似游离在小镇之外,但实质上,他依旧是小镇的一员,无论是他晃荡在天桥上,还是在田野里奔跑,他始终没有离开这里,也不会离开这里,他的看似洒脱只是一种妥协和麻木。而让这样一个看似局外人的角色,举起黑猫foot foot的尸体,就像是将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举到所有人面前,说,‘看,没有人能逃过这个现实,而这就是所有人的下场,腐烂和死亡’。我是一个演员,在演戏的时候,我只是兔小子,而兔小子,会这么做。”
西奥罗德的敬业让哈莫尼无法拒绝,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道具组将那标本拿过来。
镜头最终定格在兔小子举起黑猫凑近的那张脸上。
被大雨淋了一夜僵硬的尸体,肮脏湿润的皮毛,脏兮兮的粉色兔耳,在灰暗灯光下死寂的绿色眸子,浓浓的黑眼圈,苍白精致到诡异的面容,瘦削的身体,形成了最后一张画面。
这将是一个让抑郁症患者看了之后想要自杀的压抑电影。
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的哈莫尼如是想着。
而这样的结果简直太棒了。
在杀青以后,哈莫尼当真给西奥罗德买了一个玉米饼……以及一头烤乳猪。
“让开让开,你们这群饿死鬼,谁都别想动,这头烤乳猪是咱们Bunny的!”当哈莫尼让人将那烤乳猪架到汽车旅店的庭院里时,整个剧组的人都被那香味吸引,放下手头的工作全部跑出来围在庭院周边,惹得哈莫尼直接张开双臂护在烤得金黄的乳猪旁,大声宣告主权。
“噢,哈姆,你太偏心,对西奥这么好,如此抠门的你还会自掏腰包买了一只猪给他吃,而对于克洛伊你似乎连一个戒指都没有买,你就不怕你女朋友吃醋吗?”作为主角之一,扮演了带着另一主角到处杀猫,甚至还害死了一位老人只因为他认为对方早就死了的塔克,尼克萨顿站在一边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起着哄。
“抱着你的所罗门滚开,塔克。”哈莫尼直接对尼克略带嫌弃地摆摆手,“你懂什么?”
“嘿!又关我什么事,我还一句话没说呢!”无辜躺枪的所罗门,也就是哈莫尼最终面试到的“长相怪异”的雅各布雷诺兹叫了一声。
然而哈莫尼并没有理他,他径直走到被哈莫尼的声音吸引出来的西奥罗德面前,指着那头烤乳猪,一脸挑衅说:“来,西奥,你不是想吃烤乳猪吗?成,这一头都是你的,但是如果你吃不完……嘿嘿嘿,你得将这头猪的钱乘以二,还给我。”
哈莫尼说着,冲一旁一副扶额头疼状的克洛伊抛了个飞吻:“亲爱的,我有钱给你买戒指了!”
所有人都笑了,这四个星期以来一直围绕在剧组上空的压抑气氛也渐渐烟消云散,哈莫尼似乎用这种方式给拍了这部负能量爆棚电影的人减了压。
而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精神萎靡的西奥罗德在看到周围人笑了之后,也在瞬间扬起了嘴角,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压抑一扫而空,甚至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他冲哈莫尼挤挤眼,挽起了袖子:“哈姆呀哈姆,我想你得找另外一种方式讨克洛伊的欢心了,因为这烤乳猪我能还给你的,只有一干二净的骨头架子而已。”
“糊弄谁呢?我告诉你,西奥,在我做脱衣舞男的那一会儿,我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例如一个小个子有一个‘大器’,例如一个瘦得只有骨头的女人却有一对F杯胸器,但我从来没见过,Bunny的胃能大到塞下一整头猪!”哈莫尼毫不在意地开起了黄腔。
于是西奥罗德直接用行动更新了哈莫尼的认知界面。
而那个时候目瞪口呆的哈莫尼的嘴似乎可以塞进一个猪头。
当西奥罗德从机场回来的时候,洛杉矶正好也在下雨。他拒绝了哈莫尼想要送他一程的好意,站在机场门口,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和来来往往的车辆,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马歇尔。
“抱歉抱歉,我迟到了,你没有等多久吧?”马歇尔说着,冒着雨一路小跑来到西奥罗德面前,将他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
“没有,我们的飞机也因为气候原因晚点了。”见马歇尔终于出现,一直无精打采望着小雨发呆的西奥罗德顿时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也许是不想让马歇尔内疚,他并没有说出自己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的事实,反而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的东西上,“你又换了一辆车?”
“当然,当然,我不可能一直租车吧?”马歇尔扣上了后备箱,来到了前门,钻进驾驶座里,拍了拍西服上的雨水。而一直选择副驾驶座的西奥罗德这次直接拉开了后车门,不过马歇尔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继续说,“虽然这辆车也是一辆二手的……不过我相信很快我就能开上奔驰宝马。”
“嘿,倒是你,第一次去外地拍电影取景,感觉是不是很兴奋?小子,日后说不定你还能跑回我老家拍电影呢。”
“你能不能换个问题?上一次拍完《一级恐惧》你也是这样说,”西奥罗德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跑你老家澳大利亚去?顺便看你怎么挤牛奶吗?”
“你别嫌弃挤牛奶这活儿,好吗?这可是个技术活,如果你真的去了我会教你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大农场生活……当然,除了挤牛奶,说不定你还能参加我的婚礼,我很乐意让你当我的伴郎。”坐在前方的马歇尔轻浮道。
“……婚礼?”
“没错,小伙子,你别忘了,我今年都三十六啦,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比起你我真是个老家伙,偶尔也会想想成家立业的事情,当然这玩意儿离你还太遥远,你不必着急,就算你日后混不出什么名堂,就冲你这脸,也有无数姑娘想嫁给你。”
“……你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说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最近几天被幸福感围绕的马歇尔并没有注意到西奥罗德那低沉几分的声音里的古怪,也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他脸上的揶揄之色……太过完美无缺,“好吧好吧,我承认,最近我是遇到了一个不错的女人,她并不是这一行的人,但是……感情这东西就这样产生了,就像触电一样,我对她有好感,也许她对我也一样,不过我们现在还只是朋友,至于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谁知道呢?”
“当然会,马歇尔,虽然你看起来颓废了点,糟糕了点,但也不至于差到四十多岁还成不了家。”西奥罗德调侃着,“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成为你的伴郎,然后抢走你这新郎的所有风头。”
“你这毛小子到底是夸我还是咒我?”马歇尔笑骂着,“借你吉言,咱们可说好了,我把伴郎之一的位置留给你,我可不怕你抢我风头,毕竟虽然你长得是不错,但比起我还差了那么一点儿,到时候你敢拒绝就别怪我不客气。”
“嗯,到时候你找我的经纪人预约一下就行,我得看看我那个时候忙不忙。”
“很好,我现在就给你排出了时间表,列上一段话,‘参加我最敬业最帅气最完美的经纪人的婚礼’。”马歇尔说,抬起右手比划了一番,一副轻佻的模样看了眼后视镜。
西奥罗德立马给了他一个完美无缺的白眼,扭过头,看向窗外。
在西奥罗德的前一世和这一世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大相径庭,又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永远不曾改变。例如发达和崇高的娱乐事业,例如他对表演从一而终深沉的爱,例如将他从小抚养成人的祖母,例如……马歇尔那长达八年的爱情长跑并最终修成正果。
前一世,当西奥罗德遇上马歇尔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那个时候的他,在好莱坞锋芒初露,事业正旺,从他出道以来一直带着他的老经纪人正值退休转行安定下来的年纪,他无法达到一位准影帝经纪人应有的标准,于是西奥罗德和这位长者友好分手,找到了他的第二位经纪人,三十五岁的马歇尔阿普顿。
那时,马歇尔已经以一名王牌经纪人的身份,离开了全球最大的经纪公司世界之窗,自己创立了一家名叫卓殊网络经济公司(Distinct Net Agency)简称D.N.A.的经纪公司,带走了手下两名当红艺人,以及几个交好的同事。
当马歇尔主动找上西奥罗德的时候,西奥罗德从马歇尔的新公司日后前景到马歇尔个人综合实力评价做出充分考虑后,才点头同意让马歇尔成为自己的新经纪人,日后他的发展也证明了他并没有选错人。
一年以后,马歇尔阿普顿遇上了一位名叫阿曼达格林的圈外人,一位严谨迷人的律师,同时也是D.N.A.的首席法律顾问。
九年以后,西奥罗德莱希特作为第一伴郎,参加了马歇尔阿普顿和阿曼达格林的婚礼。
十年以后,马歇尔阿普顿和阿曼达格林将会有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女儿,名叫西奥娜阿普顿。是的,她的名字就是取自马歇尔多年好友和搭档西奥罗德的名字,并且,西奥罗德成为了她的教父。
三十五年以后,西奥罗德莱希特来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奋不顾身地走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遇上了那个马歇尔,看着他成立了D.N.A.,以及……再次遇上了那位女强人。
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变不了。有些事情忘了,有些事情忘不了。有些事情可以改,有些事情……太难改。
西奥罗德捂着眼睛,瘫在床上,他并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者娘娘腔,他只是觉得就算拉上了窗帘外面的光线依旧太刺眼,而呆在黑暗之中能让他冷静……准确说,是孤寂带给他的如释重负。
刚才你演的真是太漂亮了,西奥,就跟那一次在那盛大的白色教堂里一样出色。
他对自己说,真可悲,谁叫你这个弯爱上了一个直呢。
上一世那些刺眼的画面不可控制地浮现在西奥罗德的脑海之中,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累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只想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但是他睡不着,那可恶的光线甚至让他开始头疼。
他甚至想跑下楼买一瓶安眠药,只要有人能卖给他。然而这并不可能,因为他还未成年。西奥罗德放下了手臂,有些疲惫地怔怔望着倾斜的屋顶,突然有了一种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的感觉。
而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默默地告诉他,他这样下去的意义只有走回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