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眉,盯住陈则铭,面上终于现出不耐的神色。
昭华宫中近日特别的热闹,皇子百日宴近在眼前。
这么小的孩子便已经喜欢出门逛了,看到新鲜的东西他会发出咯咯的笑声,乳娘将他抱在怀中,在院子里走动,不时用手指点他胖乎乎的小脸。小宝宝闭着眼,嘟起没牙的嘴,顺着手指的方向移动,似乎是要吸奶,然而他并没发出哭声,这表示他只是在玩闹。
陈贵人靠在亭子里,微笑看着这一幕。
她如此地全神贯注,以至于宫娥带进一个人来,她也不曾发觉。她专心看着儿子在空中挥舞的小手,不时发出满足的笑声。无论什么样的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她生命中一大半的天空便立刻属于那小小的身躯了,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陈则铭立住,凝视她的面容。
陈贵人觉察到那可算是无理的视线,将头转了过来,一怔之后,她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声,站了起来。
生产仅三个月,她的身形便令人惊奇的苗条了下来,甚至仍带着一丝少女的窈窕。
她奔到陈则铭身前站定,用一种兴奋的目光贪婪打量着昔日的玩伴兼恋人,一点也不避讳。
陈则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荫荫浮起了一个笑容:“看谁回来了——我们的大英雄!”
陈则铭“啊”了一声:“荫荫!”他脱口道,带着些许责怪的口气,脸上有些红了。
荫荫调皮地笑,此刻的她分明仍是当初那个女孩子,“宫中都传遍了,朴吕之战那快如闪电的胜利,太让人神往了!”陈则铭转往四周瞧,果然不少人在看他,于是更加尴尬。
荫荫转身招手,乳娘抱着孩子走了近来。
两人对视片刻,都从方才的兴奋中脱离了出来。
须臾,荫荫歉意般笑了笑。陈则铭道:“恭喜了!”他想自己的笑容应该很自然,在家练习了很多遍。
荫荫接过儿子,将头埋在孩子头颈旁停留了片刻,抬起头道:“我希望他将来能和你一样,成为傲笑疆场的好儿郎。”陈则铭含笑不语,低头逗弄那孩子。
那孩子脸庞虽然胖乎乎的,但眼角眉梢与皇帝已经有几分神似,看得陈则铭心中无端地一颤。
吴过最终还是被调遣了,明升实降,除了陈则铭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则铭其实也不太明白,皇帝此举显而易见是为了保他,为什么,因为这次胜利?皇帝已经不恨他了吗?之前那么大的恶意,就因为一次战功全消失了?这恩赐,或者说幸运来得太快,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想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却来不及有任何感觉。他只觉得很困惑。
但同时他是愧疚的,有人代自己受过了。
他百般周折,找到了吴过在京城的住处。吴过不是京官,出征前临时被调入京,返京后一直住在一间客栈里。陈则铭找到他时,他正在屋中打点行李,衣着看起来颇有些寒酸,而头顶上店家正在修屋顶,重新铺瓦,弄得丁当直响,口中嚷着前夜雨大漏水,弄湿了不少客官的床褥。
看着漏进来的阳光,照在那堆旧得褪色的衣物上,陈则铭只觉得心中的歉意又到达了一个高峰。
吴过在此地认识的人不多,推荐自己入京的恩师也已经道过别。见到陈则铭来,惊讶之余也有些感激。
两人到街上馆子叫了酒菜,说来奇怪,两人之前同行四、五个月,一直互为制肘,并不觉有此刻这么亲近。陈则铭将身上银两都拿出来,说是与他做盘缠,吴过死活不要。陈则铭无法,只得收回,道:“可是吴兄受我所累……”
吴过摇头:“陈兄,你是个难得的好将军……那日我见你不惧天险,冰川上行军,就明白了如今朝中有你乃是大幸。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累我的人不是你,你犯不着这么内疚。”
陈则铭听他话中有话,大是奇怪:“吴兄,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