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也是怕吓到孩子,便蹲下来,半哄着她,柔声道:
“你爹打了大胜仗,不过他受了点伤,等下别人把他抬回来,咱得好好照料他,明白吗?”
糯糯似懂非懂,点头:“明白啊,咱们得给他喝药,还要给他做好吃的!”
阿烟抚了下糯糯的头发,看着她乖巧的小模样,心里真是涌起无限的感动,想着这孩子平时调皮得紧,可自从自己生了两个弟弟后,竟凭空懂事了许多,倒像是个懂事的小女娃了。要不人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
当下她抱了抱这软糯的小身子,柔声道:“糯糯乖,咱们等着你爹回来。”
正说着话间,萧正峰那边已经被人抬着进屋了。这一次动静挺大的,不光是大伯母大伯父都来了,就连腿脚日渐不灵活的老祖宗也跟着过来,一个个都是担忧叹息的。老祖宗那边更是老眼昏花抹泪不止。
人多,阿烟也看不真切,待在一群人的招呼下前后拥簇着抬进了屋,放在了床上,阿烟陪着老祖宗守在旁边,这才看清楚。
萧正峰的头发根那里尚且掺杂着一点血迹,也不知道是那里受伤了还是没洗干净。整张脸蜡黄,应是失了不少血,比起出门前也削瘦得厉害,一个高挺的鼻子越发显得突兀。胡子这些日子应该是有人帮着打理,不过显然是个男人家在打理,是以下巴的胡子根参差不齐的很是杂乱。
有大夫也跟着进门了,帮着把脉了后,说是没什么大碍的,要小心护理,可千万不能再崩了伤口,要不然就好不利索了,接着又叮嘱了许多许多的事儿,如何护理,要每日按时换药等等。
阿烟睁着眼睛,努力地去听去记,把一切细节都记下来。再一群亲人殷切的目光中,点头再点头。
恍惚中看到了角落里的糯糯,糯糯圆睁着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父亲。
一时阿烟忽然有些想哭,糯糯虽然生得比寻常孩子聪明早慧,懂事也早,可到底太小,才两周岁多些的孩子,她看着平时威武强大的父亲就这么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该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害怕?
想着这个的时候,她就过去,握住了糯糯的手,将她抱在了床边,让她摸了摸萧正峰的手,柔声道:“你爹没什么事儿,养几日就好了。”
糯糯使劲地点头,点得特别用力:“我爹吃了药就能好了!”
好半响后,人们也都散了,阿烟谨记着大夫的嘱咐,记挂着晚上的时候该给他换药,现在却是不用的,现在让他先睡会儿,等下也许会醒了,醒了再给他喝熬好的鸡汤。
老祖宗她们在叮嘱一番后也都离开了,阿烟搂着糯糯坐在床边,怔怔地凝视着那个面孔刚硬坚毅的男人。
如今的他,就是上辈子那个平西侯了,几乎分毫不差了。
再过一年,他就是而立之年了,而立之年的他,足够成熟稳重,隐隐已有大权在握的架势,人间的富贵在他手底下流淌,不过是那翻手之间的事儿。
他想要什么不能有呢。
阿烟怔怔望着那熟悉的面孔,恍惚中又有些陌生,一会儿觉得他是这辈子最亲最近的夫君,疼自己爱自己视如性命的男人,一会儿又觉得他是上辈子那个遥远的平西侯,是别人的夫君,是和自己永远无法交叉的陌路人。
抬起手来,怜惜地抚摸过他那憔悴的脸庞,阿烟心中一点点的抽疼。
就在这个时候,萧正峰醒了,眉眼动了下,痛苦地皱紧了眉,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呓语,像是极为难受的样子。
阿烟一惊,忙放开了糯糯,嘱咐道:“你爹难受着呢,你先出去玩玩,等娘看看怎么回事。”
糯糯不依,噘嘴道:“娘,我也要看看怎么回事。”
阿烟顿时沉下了脸,吩咐嬷嬷道:“把糯姐儿带下去。”
糯糯平时性子烈得很,被阿烟这么下脸,说不得就要踢腿撒泼不干了,不过此时她委屈地看了下阿烟,倒是没敢声张什么,只是委屈地瘪着嘴儿,跟随着嬷嬷出去了。
一时糯糯离开了,阿烟这边才凑过去,纤细的手抚着萧正峰削瘦的脸颊,柔声道:
“哪里不舒服?”
萧正峰挣扎着睁开眸子,双眼和往日不同,竟是看着黯淡无神。在他看清楚眼前的是阿烟后,总算恢复了一丝光亮。
他努力地咧开嘴,想冲她笑笑,不过笑到一半,终究僵在那里,变成了痛苦的一个皱眉。
阿烟看他这个伤成这个样子,不免泪水就要落下,不过到底勉强撑着笑,安慰道:“没事的,大夫说了,你过几天就好了,我不难受,咱们好好养养,好几天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她这个时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正峰却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嘴巴张张合合,就这么几次后,陡然间浑身一僵,一口血就这么从嘴里喷出来,喷得锦被上四散都是,还有一些血迹溅到了阿烟身上。
阿烟先是一惊,拼命捂嘴压抑下口中的尖叫,很快反应过来,忙呼唤丫鬟去重新叫大夫。
这个时候萧正峰已经闭眼晕死过去,她到底是经过些事的人了,忙扑过去,试呼吸,一看还有气儿呢,当下掐人中,又命丫鬟拿来了千年人参取了一截子往嘴里塞。
可是萧正峰脸上发白,没有任何血色,牙关紧咬,喘息也极为微弱,手上也渐渐冰凉起来。
阿烟的手都在颤抖,努力地把那一截子人参往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咬牙流泪道:“你别死,不行,萧正峰,你不能死!给我活着!”
“你给我醒过来!”
丫鬟们早已冲出去喊人了,大伯母听说了这事儿,吓得也是脸白,当即和大伯父都跑过来了,因怕吓到老祖宗受不住,没敢让老祖宗知道,慌忙把刚才走了的大夫又请过来。
那大夫也是吓得不轻,其实他本是太医院外伤的镇院人物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走,萧正峰这边后脚就吐血了。
如果萧正峰出什么事儿,他这牌子也砸那里了,说不定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折腾半响后,那边太医院的其他几个大夫也都过来了,大家重新过脉,联合会诊,又是针灸又是灌药等,最后得出结论:他这是心绪激动,把原本郁结在胸口的一点淤血吐出来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时太医院又派了几个女大夫过来,夜晚帮着一起照料,免得再出什么事儿。
经过了这一茬后,阿烟是真吓怕了,事实上她现在的手脚依旧在发凉,她是没办法忘记萧正峰陡然一口血吐出来的情景。
这男人大小战争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身上伤疤数都数不清,可是他从来没有倒下过,一直犹如钢造铁铸一般。时候一长,自己甚至总觉得他是无所畏惧的,铁人一般永远不会倒下。
现在她几乎将颤抖的唇咬出血来,总算是体悟到,他也是人啊!
血肉之躯的人,他也会出事的!
因有侍女并两个女大夫帮着在这里照料诸事儿,阿烟倒是不必亲自动手了,她只需要从旁看着就是了。晚间时分,她亲眼看着女大夫帮萧正峰把肋骨上的绷带拆除,看着里面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看着她们用刀残忍地割去了什么,黑红的一块,接着便开始清洗伤口,重新敷药包扎。
当她们这么做的时候,阿烟分明觉得,躺在那里的简直不是人,而是任人宰割的鸡鸭!
年轻的女大夫长得还算清秀,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见阿烟两唇发颤双眸圆睁,便委婉地提醒道:“夫人,清理伤口总是让人看着难受的,你若是不行,不如先去那边坐一坐吧?”
阿烟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换药清理伤口都处理好了,两个女大夫便下去了。今夜她们是不回去了,就住在隔壁,一旦有什么事儿,也好叫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