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顾追心道,他倒是想叫,计青岩却非要他睡个好觉,三更之后才能叫他起床。这关灵道当真是到处惹麻烦,今夜的事凶险万分,倘若花落春真要是把这小子给杀了,只怕事情要混乱不堪。
“宋执事,多日不见,我倒是有些想你。”关灵道把外衫披上,头发随意地束起,不经意地露出颈上几点斑斑红痕。
宋顾追转过身来,见他桃花眼弯弯,嘴唇破了皮艳红滴血,颈上前胸皆是狼藉,忍不住皱了眉道:“你就这模样出去?”
“这模样怎么了?”关灵道摸了摸自己嘴唇,忽然间恍然,又蒙了一下自顾自地轻声笑道,“我这么出去,师父的清誉就没了吧?”
废话。你不要脸,计青岩还有在南北朝道修之中的高风亮节的名声,怎么能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他把关灵道摁着坐下来,手持白光抚在他的颈上疗伤,关灵道意兴阑珊地说:“我又没逼师父,师父心甘情愿的,不信你问他。”
“哼。”
“你必然是不信,不过师父跟我两情相悦,宋执事就算再不准也没用。师父说我又听话又讨人喜欢,离了我就不行,这辈子难舍难分,改日要带我回上清宫藏起来呢。” 师父说过想带他回上清宫,其余“离不开”“难舍难分”的话都是他自己想说的,加加减减也差不了多少。说着说着又自己信了,觉得计青岩似乎当真说过那些话,越说越是高兴。
宋顾追的脸色湛青,觉得眼前这小子的厚脸皮当真是无人能及。依照计青岩的性情,说出那种话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少不了是这小子自己添油加醋。可是计青岩既然跟他做了这种事,那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厮守终生,回到上清宫时少不了要办桩婚事了。老宫主对他们疼爱有加,平素不顾及世俗的目光,这婚事必是上清宫几十年来的盛事。
只希望,那时他还能清醒地看。
宋顾追的的手轻轻发抖。不成,怕是来不及了,眼下就得让青衣散出消息着手准备婚典事宜,免得到时候耽误了日子。
“去吧。” 宋顾追手上的白光收起,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你别乐极生悲,三宫主对你好,你也得有那个命活着才行。”
“说的也是。师父对我这么好,我是真不舍得去死了。”关灵道勉强笑了笑,看着脚踝上的白色小环,忽得脸色凝重下来,正色道,“我去了,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宋执事千万照顾好师父。”
衣带束起,关灵道缓步出了房门,随着引路的花家弟子来到早上与花落春会面的院落。月色铺洒,花落春一身白衣坐在正南,左首是计青岩,右首是花彩行。关灵道看一眼眸色深沉的计青岩,忽觉他嘴唇上的伤痕鲜明可见,连脖子上也隐约有两点红痕,不禁微怔。
“从画里出来,你有的是时间去看你师父。” 花落春语带嘲讽,从桌上捡起古旧卷轴,倏然松开。
关灵道连忙收拢心神,凝神望着古画上的清俊男子,坐下来闭上眼。花彩行早已经命人点了香,院子里青烟四起,关灵道的意识落入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魂魄猛然离身。
第124章 主线剧情
魂魄本就不能在人间久留,魂魄离体,就像是身处在厚厚的云里,能听、能感,却什么都不清晰。青烟如同细线般牵引,来处是家,尽头却是该去之处。魂力不强者,离体之后便会意识涣散四处乱转,不要说游魂,连自己的院落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关灵道沿着青烟来到古画面前,以手轻轻一推。
一股灵气顿时激荡而来,拂着他的身体穿透而过,关灵道眼睛一闭,全身上下像是被冰水浸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怪哉。关灵道怔了怔。
灵气似小股清风沿着古画飘动,虽不阴狠到逼人魂飞魄散,却也及其严密,并非寻常修道者能制。南北朝的阵法虽数不胜数,能够阻挡魂魄进入的阵法却没听说过几个,这古画的禁制感觉有些熟悉,莫名像环绕上清的古阵。
关灵道不禁肃然起敬,紧接着却又心里一凉。
这画阻挡的并非是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不得进入上清的闲杂之人。
上清宫的弟子入山之后都要请散尘亲自解除禁制,从此才可自由出入上清宫,否则便要在四周乱转,寻求百年一遇的缘分。既是如此,这画的禁制与魂力强弱无关,要么看缘分,要么非得要画中人引他进入方可,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了。
他不甘心地在古画上轻推,引得周围灵气激荡不歇,自己的魂魄也冲击四散,忙不迭地停了。事到如今他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强留在这里没意思,这么回去怕又会激怒花落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办,等缘分?得等到猴年马月!
“画中得道的高人,我奉花家之主花落春之命前来探望你,见不到你他就要我的小命,望出来行个方便。”
寂然无声。
“画中仙子,花家之主为你茶饭不思,连胡子都长了满脸,脸青唇白,再这么下去就要死啦。”
等了半晌,仍旧无声无息。
关灵道禁不住有些心情失落。他若听说计青岩要死了,怕是没气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拼最后一口气去看他一眼。这画里的人与那花落春关系匪浅,倘若还有半点儿意识,怎么可能一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花落春的性情喜怒难测,告诉他自己没能进去,他必定要杀人,若告诉他画里的人没了,后果更是难测。花落春杀别人还需要个理由,杀他这个罪人魂修却是名正言顺,连个借口也不必找。
想着想着无计可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你家男人杀人如麻,你死了也要别人陪葬。在下刚跟香香师父两情相悦,该做的事还没做够,怎么忍心让他守寡——”
事到如今,非得想办法哄骗花落春了。
花落春听不进真相,那就得专挑他喜欢听的好话说,只说那男子虽然还活着,却身体虚弱,得为他续命。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尽早想办法跟师父逃出去。
心思沉重地转过身,忽然间身后的灵气缓缓而来,像是凉滑丝缎般落在他的颈项手腕,将他轻轻缠住。关灵道怔然回头,忽觉得那古画中的景象清晰许多,桌子椅子都像是摆在他面前,本是水墨之画,却不知不觉变得真了许多。
他缓步往画中走着,灵气在前面牵引,他的脚往上一迈,突然间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云开雾散,一切都如同寻常的景物般,看不出半点的水墨之迹。再回头时,身后是一面干净的青石墙,四周俱都是实景,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前一刻他还在画外着急,这时却已经离开花落春的院落,身在画中了。
怎么进来的,被人牵引而入?
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画到一半的画,毛笔摔在纸上,墨迹干枯,连盛着洗墨水的木桶也只剩下浅浅半寸。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整洁,但桌上如此杂乱,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作画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又或者,画到一半,灯枯油尽,画中人已经魂飞魄散。
关灵道在房间里转了转,虽然摆设雅致古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却也没有什么。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画经,可见此人是个爱画如痴之人,修行便是作画,与花彩行一般都是画修。
进来之后却找不到人,花落春听了怕是要发疯。
窗外远远传来老者的诵读之声,悠扬犹如龙吟,庄重中带着宁静,关灵道的眼皮一抖,忽得被这声音勾起久远的回忆来。
窗外碧空如洗,柳絮驾着清风吹送落进来,正是上清宫的暖春三月。关灵道失了魂似的看着山间十几丈高的道士雕像,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御风而起,朝着那老者的声音飞过去。
是了,这声音他听过,搅得他几日几夜睡不着觉,害得他被计青岩发觉他能听魂的本事。这声音,正是上清宫被锁在水牢几百年的传道老者!
山间灵气飘荡,绿叶在阳光下乱飞,关灵道越飞越快,面皮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片酡红,心情鼓荡不止。
授课之声越来越近,远处大殿前青烟缭绕,人头点点,端正坐着数百个悉心听课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恭敬专心。老者一摆长须,广袖飞舞,庄严持重,回音在山谷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