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听罢忙率先答:“一早就往这里赶咧,哪里还有吃饭的工夫。”
贾珠闻言便命传了客馔来,摆在旁边屋里,令周瑞家的领了刘姥姥并板儿前往用膳,自己则与煦玉在这屋炕上吃了。
这边厢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吃饭,周瑞家的便说道:“姥姥来咱府里,又是拜访太太的,理应领了前往面见太太。只近些年太太亦不大理事,将了府里的一部分管事之权交与了琏二奶奶。正是太太的内侄女,即是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叫凤哥的。此番倒也应去见她一回,不料却撞上了珠大爷……”
刘姥姥则插言道:“那现在嫂子看我该怎么办是好?”
周瑞家的道:“我正要说,这珠大爷因是这府里老爷太太的头个儿子,又有功名在身,老爷太太素来很是器重。老爷不大理论俗事,这府里的事无论大小便都寻了珠大爷商量,是府里上下最得势的一人,身上更有不少银子。这府里但凡谋事的人都只管寻了大爷去,便连我女婿如今都在大爷手下当差。此番你既遇上了他,倒是走了好运,平素逢着他外出,想寻他还寻不到。要有什么话不告诉太太,现下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刘姥姥又问:“这珠大爷既有这般能耐,怎的没见大奶奶?你说如今管事的是那二奶奶……”
周瑞家的则答:“这又是另一码事了,这屋里还没有大奶奶,否则便也轮不到二奶奶当家了。”
刘姥姥说道:“周嫂子别怪我多嘴,我见大爷身边那少爷穿的也挺光鲜的,那少爷是什么来头?还能让大爷伺候他?”
周瑞家的则道:“那是咱府里的亲戚,这城里林府的大少爷,是咱府里老太太的外孙子。自林府里老爷太太派了外差,老太太便将这林家兄妹几个一并接来咱府住着。这林大少爷与了珠大爷又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素日里两人最是亲密。”
二人正说着,贾珠便唤了周瑞家的前去,吩咐道:“烦请周姐姐前往太太处通报一声,将刘姥姥的情况告知与她,说是此番这刘姥姥我代她招待了,请她莫要费心。”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后回来道曰:“太太说知道了,说既是大爷招待了便也再好不过了,全凭大爷处置了。”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罢饭,抹了嘴后拉了板儿进这屋来道谢。只见此番珠玉二人坐在炕上,二人之间隔着个炕桌,煦玉用左手持着调羹,贾珠则端着一碗,拿着自己的箸子亲手喂了煦玉吃菜,喂他一口自己吃一口。
贾珠见刘姥姥进了屋,便问道:“姥姥可吃好了?”
刘姥姥忙道谢:“吃好了吃好了。几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说着还打了个响嗝。
贾珠听罢笑笑,说道:“吃饱了就好。”说罢转头正待再喂煦玉一口,却见煦玉蹙了眉头,便知煦玉心下正嫌刘姥姥粗俗。
随后周瑞家的便从旁向刘姥姥使那眼色,说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姥姥来了大爷这处,若有话,跟大爷说也是一样的……”
刘姥姥见状会意,然到底开口求人心下羞赧,遂话未出口便先红了脸,欲说又不欲说。念及今日为何而来,便只得忍耻开口道:“论理今日头回见了大爷,不该说的;只是大老远地奔了你老这儿来,也少不得说了……”又嗫喏着不说了。
贾珠亦不管她,又夹起一片青菜对煦玉道:“来玉哥,张嘴~”
刘姥姥见炕上二人自顾自吃着,也不在意自己,遂胆子大了些,便又接着说道:“今日我带了小子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没个法儿,只得带了投奔你老府上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导你的?打发咱们做啥事来?”板儿死活拉不出来,只得罢了。
这边煦玉将自己碗里的汤喝了,便道句“不吃了,有些乏了”,随后从执扇手里接过巾帕试净了嘴又净了手。贾珠亦是吃得饱了,命人将残席扯下,擦嘴净手后对煦玉道句:“且等等,过会儿便去歇下。”
刘姥姥见珠玉二人只顾自己说话,也不来搭理她,只当是自己的请求落了空,心下一阵发怵。不料又见贾珠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道:“不必说了,你的事我知道,那些虚的我也不多说。姥姥是第一次来,又是头一回向我开口,我如何让你空手回去?不过举手之劳。只银两不多,你若不嫌少,便收下吧。”说着又转向润笔说道,“取三十两银子与了姥姥。”
这刘姥姥乍听给自己三十两,喜得浑身直颤,只道是这大爷出手真是大方,甩手就给三十两,不仅今冬无碍,便是下一年的花销都有着落了,遂口不择言地说道:“我就知道大爷不愧是公侯家的公子哥儿,财大气粗的,你老发个善心,拔根寒毛都比我们的腰粗呢。”
一旁周瑞家的见她说得粗鄙,直拿眼色制止她。贾珠笑而不睬,煦玉则将眉头蹙得更深了,只不欲坐下去。贾珠见状忙地伸手揽着煦玉劝慰,见润笔将一包银子取来递与刘姥姥,遂说道:“这些银子你拿上,此番我与大少爷要歇下了,便不虚留你了。你今后闲来无事,再领了小子过来这府里逛逛,这府里都是欢迎的。”随后又对周瑞家的说道,“周姐姐此番便领着刘姥姥往了二奶奶那处见一面,今后我若不在这府里,姥姥来便尽管寻了二奶奶便是。”
周瑞家的闻言明了,遂领着刘姥姥千恩万谢地去了。
待行至院外,周瑞家的忙道:“我的娘啊,你见了大爷,怎的便不会说话了?!咱家大爷跟了那林少爷都是读书人,你这么说令他们如何作想呢?”
刘姥姥则答:“我的嫂子,我见了大爷心里高兴,爱他还来不及呢!人长得又俊,又大方,怎的竟会没娶媳妇呢?”
周瑞家的道:“可不是吗?咱府大爷谁不爱呢?头上老爷太太疼得不得了,府里谁不想给大爷娶门媳妇来着?只不过大爷命不好,命里不宜娶亲罢了……”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转过了夹道,一路来到凤姐的小院里,正值凤姐吃了午饭,院内站着许多回事之人。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进屋拜见,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的来历说了,说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事。道是方才刚从大爷院里出来,大爷已经招待过了,现在大爷叫领着来见见二奶奶。刘姥姥领着板儿对凤姐儿请了安,凤姐儿闻说乃是贾珠叫领来的,自是不敢怠慢了,请上炕坐了,吃了一杯茶,闲话了几句。又命平儿取了一吊钱与刘姥姥雇车,刘姥姥接过亦是再四道谢,随后便与凤姐儿告辞,跟着周瑞家的去了。二人又一道往了后街上周瑞家里坐了一会儿,刘姥姥欲给了周瑞家的孩子一两银子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哪里瞧得上,便也谢绝了。随后刘姥姥便领着板儿感激不尽,从后门去了。
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便又到荣府王夫人处回话,不料却并未寻到王夫人。问丫鬟,便知王夫人往了薛姨妈处闲话去了。
周瑞家的又赶往梨香院,与宝钗闲话后又进去回王夫人话,将刘姥姥的事说了。闻说此事乃是贾珠接济的,很是诧异了一番,对薛姨妈道:“此事按理该寻了凤丫头才是,怎的今日晌午珠儿不过刚回来,便亲自接待了这刘姥姥?”
周瑞家的答道:“听了郑小子说这事儿也是撞上的,那姥姥领来的小子差点撞上大爷的马车,大爷也没有理论,让郑小子给领去了他屋里。好像因了这事还把林少爷的手臂撞伤了……”
“玉哥儿的手被撞伤了?伤得严重么?”
周瑞家的道:“看着乌青了,哥儿那手现下使不上力气,还是大爷亲自给抹药的呢。”
“现下珠儿正做什么?”
“大爷令我将刘姥姥送去二奶奶那里见一面,说是他和林少爷要歇午觉呢。”
王夫人听罢便不言了。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无话,方欲退出,便被薛姨妈叫住送那宫花,此番则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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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贾公子二入五王府(一)
? 却说上回刘姥姥来到荣府的那日晚上,尤氏前来荣府邀请凤姐儿明日前去宁府逛逛,王夫人道是尤氏单独邀请的凤姐儿,自己便也不去凑这趣,留了凤姐儿一人前去更能随了意尽了兴。彼时正值贾珠煦玉并了迎探姊妹等来王夫人处定省,王夫人便随口询问贾珠煦玉可欲去了宁府赏梅。一旁煦玉闻说是赏梅,自是不欲去,贾珠见煦玉不去,自己便也不去了。次日,凤姐儿梳洗了,前往辞了贾母,正逢宝玉亦在贾母处,宝玉听了,便欲一道跟去。凤姐儿只得答应了,姐弟俩一道坐车去了宁府。
此番尤氏并了秦氏婆媳二人领着一干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携了凤姐宝玉进屋。之后贾蓉进屋来请安,宝玉询问贾珍可在家中,尤氏则答今日父子二人往了临安伯府上拜访去了。尤氏见宝玉坐在此处百无聊赖,便令宝玉出去逛逛。秦氏听罢则道今日她那兄弟正巧在宁府,宝玉从前便嚷着欲见的,此番正可前去瞧一瞧。凤姐儿闻言亦欲面见一番,贾蓉便前往将那秦钟领了过来。
此番众人只见这小后生较宝玉还要纤瘦些,生得是眉清目秀、面粉唇朱,为人更是羞羞怯怯、腼腆含糊,大有女儿之态。怯生生地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则笑着向宝玉打趣道:“被比下去了~”随后便拉了手令其坐于自己身畔,问些年纪读书之事,随后又知会了平儿令其备了表礼送来。
却说宝玉见罢这秦钟人品,便也看得痴了,只道是自己华裳美服依旧为对方给比了下去,只恨之前未能早些与之结识。
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并了秦氏等抹骨牌,而宝玉秦钟二人则散坐一处闲谈,十句之后便也往来无间了。宝玉先问秦钟读过什么书,秦钟亦是据实回答。随后宝玉又问了家务等事,秦钟则道:“业师去年病故,家父年迈有疾在身,加之公务繁冗,故尚未虑及延师一事,现下只在家温习旧课耳。再者,读书一事需有二三知己为伴,彼此相互探讨勉励,方才有所进益。”
宝玉闻言则道:“此言甚是。想来我过去亦是一人在家随了先生读书,日长寂寞难熬,遂读书之心亦减淡了许多。不比我大哥哥,自小俱是与了那府里的林哥哥一道习学,得以两厢作伴、耳鬓厮磨,真乃羡煞旁人。且此番我业师正值家去了,父亲欲送我前往族中家塾中温习着旧书,待业师回来再在家中习学。然我大哥哥当年便未曾前往家塾念书,遂并不赞同我去,祖母亦道塾中子弟太多,恐我去后反生淘气,加之我又病了几场,遂待至现在亦是将学业荒废着。如今闻你亦自行温习,不若我二人此番便结伴一道前往族中家塾习学,如此我二人正可同我那哥哥们一道得以长相厮守。既可令了尊翁放心,亦可令学业不至于荒废了,你道是如何?”
秦钟听罢笑道:“家父尝言这贾府之中的义学倒好,原亦欲与了这府里的亲翁商议引荐。然因了此处事忙,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前来麻烦叨扰。如今宝叔既有此意,忖度着侄儿尚可磨墨涤砚,何不速成此事?彼此不致荒废,又可常相谈聚,又慰父母之心,岂不是美事一桩?”
宝玉道:“放心,放心。此番咱们先把这事告知与你姐姐姐夫并了琏嫂子,你回去后再回禀了尊翁,我回去禀告了祖母并我大哥哥,无不速成之理。”
之后待宝玉归家,自是将自己与秦钟欲上家塾之事告知与贾母。道是自己有了一个伴读的朋友,正如当年的珠大哥哥与林大哥哥一样,正好发奋。随后又着实称赞了秦钟的品貌举止惹人怜爱,加之凤姐又从旁帮腔,道是秦钟过几日还来这府里拜访。贾母听罢亦是喜悦,道是需将欲读书之事告知了其父。宝玉不敢前往面见贾政,遂道是将此事告诉了大哥哥,请其代为禀报了老爷便可。
次日,宁府请人听戏,自是不题。之后一日,便是贾蓉领了秦钟前来荣府这处拜访。宝玉闻罢忙地接了出去,领着拜见了贾母。贾母见秦钟模样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畅意,便也留茶留饭。之后又令领去见了王夫人,因了此番众人皆爱秦氏,如今见了秦钟这般品貌,俱心生喜欢,遂都赠了表礼。从王夫人处出来,闻说贾珠煦玉今日在家,宝玉便又领着秦钟前往吟风赏月斋拜见自己大哥,并顺带告知自己将前往家塾念书一事。
这秦钟早已闻说了宝玉长兄之名,阖府上下无不称赞,亦是心生向往。彼时贾珠与了煦玉俱在房中。贾珠跪坐在炕上的炕桌前查阅账目,煦玉则仰躺在炕上,一手持了一本《太乙肘后备捡》读着,另一手则揽在身侧贾珠的腰际。听罢院门外小厮报曰“宝二爷和秦小相公来了”,贾珠嘴角掠起一笑,将手中之笔搁下了。煦玉则将举在眼前的书卷放下,问道:“这秦小相公是谁?”贾珠答曰:“是隔壁府里蓉儿媳妇的兄弟。”说着手伸到煦玉跟前,将煦玉从炕上拉起身来。
随后润笔上前为他二人打起帘子,将他二人让进屋来。他二人在前厅停了停,秦钟见罢中墙之上所挂的集句,便低声问一旁的宝玉道:“这可是尊兄的字?真乃一手好字好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