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急,忙请问玉的下落。和尚疯疯癫癫,似哭似笑,唱道:“似真似假,玉在玉去,玉从哪里来,玉往那处去。”
贾母细细品量这话,越想越大有深意,忽然想起王夫人这几日又提起要给悬赏加银钱的事情,贾母怕太招眼,就没答应,她那时的神情十分不对,本以为是心挂念宝玉,现在想想…玉从哪里来?玉在玉去,似真似假!这玉还不是王氏生宝玉的时候带出来的么!
贾母眼神一厉,手腾地握紧了,让搀扶着她的鸳鸯一阵疼。叫人好生给大师看茶招呼着,贾母带着鸳鸯直接去了小院王夫人处。癞头和尚疯癫的又唱又笑,也不去管她。
贾母进门就甩了王夫人一嘴巴子,厉声喝道:“王氏!拿出来!把宝玉的玉拿出来!”
这玉真就是王夫人拿的,她以为有人告密怨恨的看了身边两个亲信一眼,跪在地上把玉从怀里掏出来。
贾母都不知说什么好,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不顾王夫人的哭喊,叫人把她关到后头的倒座房里去。冷冷看了她的两个亲信婆子一眼,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等之后,有这些人好看的!
贾母急忙忙捧了玉给大师看,她记得当初宝玉靥着的时候,一个跛足道士抚了抚玉没几日宝玉就好了。
那和尚果然还在,接过玉来端详,忽然大笑起来:“真真怪哉,你这浊气竟盛极,罢了,等形碎之时再来接你罢!倒是侍者可惜了,堪不破劫数,白白污浊了心神,可叹可惜!”
说完把玉抛给贾母,兀自高歌出门去了。贾母待追出门去,竟然再不见踪影。
经此一事,宝玉慢慢调养好了起来,王夫人那里贾母是彻底灰心,只叫人看着,一步也不许她走出来,王夫人拘着拘着,竟有些疯癫了,贾母也不去管她,只让人把窗子封严实了,不叫声音传出来。
倒是这宝玉经这一病,仿佛灵气去了一半儿,怎么看都不及往日灵动,好在听话了许多,读书写字也是用功。可贾母心里对那日癞头和尚的几句未竟之言耿耿于怀,等不及叫家人重金请来几个夫子回来,每每必问宝玉明科是否有望?几个夫子奔着贾家重金而来,但到底是有功名在身的,看了贾宝玉的文章,俱都摇头,叫多读几年再说。
其中一个好容易补了个偏远处的缺,辞馆临行时对贾母道:“老夫人,我知你望孙成才心切,可贵公子的确不是读书的材料,记诵太慢,他这个岁数,实在是晚了。还请老夫人三思,趁早另谋个出路的好。”
贾母目瞪口呆,抱着宝玉直哭,这孩子自从病了一场往日几乎过目不忘的天份竟然去了十之,这还有什么盼头呢?
一连串的打击几乎让贾母食不下咽,听说贾环在书院读的很好,甚至有了把贾环认回来的念头。贾母掂量数日,决定先给宝玉找门亲事再说,这种事情,兴许冲冲喜就好了呢。
这世上有像林如海家那样心疼自家姑娘的人家,自然也有把姑娘当做货物筹码谋利益的爹娘。在贾母重金聘礼之下,和都城的一户大商家定下亲事,那家的姑娘不小了,前几年曾定下过一门亲事,不过那家败落了,门户不当,这姑娘不愿意,两家就解除了婚约。
聘礼够厚,那家也没说什么,定下亲只半个月就把姑娘嫁了过来,婚事草率,并没有几个亲友在场。这闺名佟卉儿的宝二奶奶也是个厉害的,十足像她爹娘,贾母看她颜色姣好,又是会管家的,初时也算满意。对着佟卉儿明里暗里跟紫鹃过不去也当做没看见。
只是这调/教孙媳妇还是要做的,佟卉儿每日里问安服侍样样都不能少。佟卉儿憋了十多天,白日里要侍候那老婆子,晚上还得对着空有一副皮相不中用的丈夫,管家的权势和银钱一个子都没到她手上,脾气本就不好的她,在贾母让她给紫鹃过了明路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这样的爹娘能教养出多好的女儿来,佟氏诗词书画样样不通,可撒泼叫骂是很拿手的,身子一歪坐在地上,指着宝玉的鼻子对着贾母骂:“你们千哄万骗让我入得门来,却是给了这样不中用的丈夫!好,这孬种不能人道我也认了,现在竟叫个怀着野种的贱婢也爬到我头上么?天哪!这日子还叫不叫人过了!…”
贾母已被她那句“不能人道”给惊住了,急忙看宝玉。贾宝玉脸通红,却默认似的低下头去。
原来那日贾母撞破他和袭人麝月的事情,让贾宝玉吓到了,后来又羞又惊,大病一场好了后才发觉自己“不行”了。
贾母顾不得其他,忙一叠声叫去请大夫。她也不是软性子让人拿捏的,直接命婆子堵住佟氏的罪关屋子里两天不给饭吃。
结果大夫来了几波,却把她最后的希望也带走了,几位大夫都说:“这位公子初事太早,已是伤了根本。后来又…过度,更是雪上加霜,这般,慢慢养着,子嗣虽艰难,倒也可以期许。但坏就坏在这位公子事中被惊吓,现在看来,并无好的法子,恐怕……”
贾母顿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这简直就是绝了她最后的希望。贾母倒下去,这回心里头的支柱尽倒,病歪歪的好不了了。
没办法,只好叫那佟氏出来主事,这佟氏听说丈夫无望,更是把他抛一边去,把在家学的那些个手段都耍出来,人又吝啬的很,弄得贾家上下苦不堪言。不过她倒是不针对紫鹃了,佟卉儿也是个知事的,知道娘家现在已经没了她的容身处,她只有在贾家这一条路,既然宝玉不中用,那这贱婢肚里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孩子了,为了自己的地位,这孩子也得好好的,到时去母留子,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才是。
佟氏算盘打得精,竟然在贾母面前劝她把私库和体己交出来,说是她捂得这样紧,又这么信任身边的丫头,万一不小心去了,这些钱财岂不便宜了这些奴才秧子?气的鸳鸯直哭。
贾母是管不来了佟氏了,只好叫宝玉过来,让他写封休书把这恶妇休回家去。宝玉木呆呆的,自从那日被大夫们检查问询几乎羞愤死过去后,更是连往日一分的灵气也没有了。贾母又心酸又后悔,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过往太过偏心疼宠宝玉了,一个爷们儿,一点子顶事的刚性也没有。
祖孙两个说起话来,多是贾母断断续续的说,贾宝玉一旁木木听着。贾母说起那日来的高僧来,后悔说没拉住让他好好看看宝玉。贾宝玉腾地眼睛一亮,忙追问那癞头和尚说什么了。贾母看着这模样,很欣喜,忙不迟将话都复述了一遍。
贾宝玉忽然又哭又笑,嘴里面直念叨那句“堪不破劫数,白白污浊了心神”,猛地从颈上扯下那块生而带来的玉,狠狠掷到地上,贾母眼睁睁看见那块让她深信不疑宝玉有大造化的玉四分五裂。
这还不算,贾宝玉竟然伸手把头上戴的束发嵌宝紫金冠揪下扔在地上,口里念叨:“你们误我,你们误我!”
鸳鸯拦住,哭问:“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宝玉忽的大笑,嘻嘻道:“我不在你们这污浊处待着了!我这才明白,我是天上的神瑛侍者,你们误我多年,如今我要去找大士和真人,求他们渡我!”说完,竟然不管还在床上瘫着的老祖母,兀自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贾母猛地吐出口血来,心如死灰,镇日呆躺在床上等死。
……
凤姐听完鸳鸯叙说,陪着留了不少眼泪,可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走到今天这步,不能不说,老太太本人要负大半的责任。
贾母不好了,大夫来看过只说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叫家人准备后事。贾赦等都忙忙过来了。
贾琏凤姐思量再三,还是跟林府去了信儿。林臻玉听贾赦说了些缘故,也是暗暗叹息,人死灯灭,不管怎么样,看在母亲的份上,兄弟妹三个还是驱车去往贾家见贾母最后一面。
林臻玉并不想惹一身骚,先把老太太死后吊唁的白礼给贾琏送去了,讲明老太太吊唁的时候林家就不参加了。
贾母见到黛玉三个像是有些清醒,握住黛玉的手喊“敏儿”。林臻玉深深的看了眼这个算计了一辈子,一辈子也被算计的老人,忽然就想开了,日后贾家如何,这世界都跟自己知道的红楼没有关系了,这是他的人生,只要好好享受就是。卡在心上的最后一道坎过去了,林臻玉觉着也许上辈子就是为了这一世积福的罢。
等老太太回光返照人清醒不少的时候,臻玉避了开去,他和这位老人以前有过再多的计较,这时候他也不愿意看见她瞧他的复杂的眼神,她必然也不愿意在最后关头瞧见他的。
过了一会子,黛玉红肿着眼睛和馥玉出来了,听她说,老太太就留下一句“悔不当初”,然后念着“老国公”和“宝玉、宝玉”就咽气了。
凤姐瞧着这府里的佟氏实在不像话,就把孤零零没着落的惜春接回家去了,黛玉心里也想着这个小妹妹,叫人接林府住了段日子,臻玉又教给凤姐送去了五千两的银子,说是妹妹交代里面三千给惜春置办,另外两千两,迎春和探春各一千两添妆。
李纨等办完了老太太的丧事,就跟着贾兰住到他书塾附近,离着凤姐她们也不算远。
……而贾宝玉,始终不曾露面,无人知晓他的行踪。
84、番外:贺二的观察日记之主子一天的生活(上)
贺二,大名贺擎,是景亲王麾下武将之首,自称威武挺拔、风度翩翩,比他家王爷受欢迎百倍!是都城夫人闺秀心目中的佳婿——当然,这也是自称。
贺擎,好吧,这名字说着别扭,咱还是叫贺二罢。
说来贺二这娃也怪可怜的:自从前朝余波事了,朝廷平稳,景王的贺卫被授予武职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后,在他们家“王妃”林大爷的号召下大多都给自己取了个正经的大名儿,贺二也不例外,冥思苦想才想出“擎”这么个好字来,得意洋洋给兄弟们显摆一番。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只这样顶多被兄弟们碗大的拳头招呼两下也就罢了,可偏偏贺二自个儿找抽——他咧着一口大白牙凑到他家主子房前头——看日上三竿扶腰而出被“操劳”过度的他家“王妃”大人的笑话。这可是捅了马蜂窝,林臻玉皮笑肉不笑暗中揉着腰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儿给众人普及了这个“二”字博大精深的含义。要知道人“王妃”大人是谁?十几岁就中了进士的人物!就这么噼里啪啦一大串,“二”字的深远涵义和贺擎本人的“高大”形象对等起来深深印在众人的脑袋了。
那之后的悲剧就注定了,“从此贺擎是路人”是绝对的,贺擎这个名字只在官碟文书上出现过,人们贺二、贺二的口口相传,到后来,贺二拿着文书调任往兵部报道时,人家看了半天竟然没想起来这“贺擎”是何方神圣,直到贺二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贺二”两个字后才恍然大悟状。贺二看着那头发花白的主事一脸的“原来是贺二呀,你早说么”眼角直抽,真心感觉森森的蛋疼。
贺二差事上最是精明谨慎的,可日常里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他家主子和王妃大人的手底下不知吃了多少亏,可对于撩拨看笑却乐此不疲。偏他又跟林臻玉杠上了,每每他那口大白牙出现在林臻玉眼前头的时候,林臻玉就觉被闪的头疼,得吸气在吸气才能克制住自个儿朝那整齐大牙挥拳的冲动。
言归正传,这日是休沐日又赶上节庆,大伙儿都知道但凡这样的日子主子们总是起得晚,又不爱人去侍候的,全府里上下也高高兴兴跟着睡个饱觉。但总有人例外,譬如贺二,譬如林臻玉,林臻玉是想睡不给睡,而贺二就是纯粹皮痒,脑袋一热来这处找乐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