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摄于薛蟠威名,只得惴惴的住了脚,转身回来。
“今日一事,涉及凤姐儿清誉。若是一不小心传将出去了――仔细你的皮。”
贾瑞自是晓得薛蟠的手段,立刻神色仓皇的应了。没等薛蟠再次发话,仿佛被狗追撵的母鸡一般跑了。
凤姐儿看在眼中,又是一阵嘲讽。
贾宝玉也不齿的说道:“真是个没担当的。”
薛蟠惊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话竟然能从贾宝玉的嘴里说出来。不过涉于他之前的脾性,薛蟠还是正色的嘱咐道:“不光是他,这话也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惯于讲些坊间趣事儿说给丫鬟逗笑。只是今日的事儿你要说出去半点儿――你是我兄弟,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那些个丫鬟们,有一个算一个,我能直接拖出去杖毙了。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了。”
薛蟠说的森然,由不得贾宝玉轻慢。当即郑重的点了点头,学着薛蟠的模样抿着嘴用手指比划出针黹的模样,郑重的道:“我绝对不说。”
凤姐儿虽然心中磊落,但女子遇上这事儿总归心中还有些忐忑,听了薛蟠这话,一时间也放下心了。
于是三人默默无言的回了后院的花园子。立刻有老婆子赶上来引路,兜兜转转的便到了天香楼。众人提袂而上,彼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夫人、尤氏四个正凑了一桌子打牌,瞧见鱼贯而入的三人,不由得开口笑道:“前厅后院儿的,你们怎么走到一处去了?”
薛蟠接口笑道:“过来的时候就碰上了。”
又有尤氏拿了戏单过来请众人点戏,薛蟠自是推脱的。尤氏知道薛蟠的习惯,也不以为意。又将戏单给了凤姐儿。凤姐儿今日领了薛蟠的情,正不知该如何感激呢。瞧见这情形,立刻笑道:“你们自是专心打牌不怎么听戏的,薛表兄弟也不耐烦这个。索性叫下面歇了戏,单只弹奏些轻缓的曲儿,并着满园子的菊花倒也是好的。”
尤氏见着凤姐儿今日和薛夫人的腻歪劲儿就知道她想要巴结薛家,又有之前贾琏殷勤的缘故,倒也未曾多想,含笑着说道:“既如此,也就罢了。”
于是凤姐儿随手将戏单子递给一旁侍候的丫头。少顷,果见戏台上停了咿呀哼唱,转而弹奏起清音来。薛蟠霎时间觉得涨涨的脑壳清净不少。
贾宝玉一旁拉着凤姐儿的袖子问道:“你适才去可卿的屋里看过了,她可好?”
“病的略微重了一些,心情也不太好。我宽慰了她几句,也还罢了。就是说想吃咱们府上前几日做的山药糕。”凤姐儿低声叹道。
宝玉一听,连忙说道:“那就做给她吃,究竟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也听蓉儿说了,她这病原本就不甚要紧,只要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
薛蟠心中一动,看了宝玉一眼,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问的?”
宝玉笑道:“就是刚才――你和琏二哥哥聊天那一会子。”
薛蟠点了点头。不论怎么说,宝玉这怜香惜玉的脾气倒也是个好的。只不过秦可卿的身份特殊,且为人也并不是素守贞洁的女子。未免将来传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薛蟠才刻意拉开了她和贾宝玉的距离。
贾宝玉一旁看着薛蟠沉默不语,误以为他是心存不满当着众人的面儿又不好说出来。当即探着身子凑到薛蟠身边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没说什么别的。”
薛蟠笑着回道:“我也没说什么别的。”
又有穿着富丽的小丫头过来上茶。于是薛蟠两人停住了话头,默然听曲儿。直等到前面几位夫人打够了牌,撤掉了酒席,吃罢了晚饭,这才备好车马各自回家。
马车上的时候,薛之章还问:“宝玉是个惯混内帏的,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混到内院儿去了?”
薛蟠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也没什么人,我就是陪着宝玉坐了一会子。剩下就是和凤姐儿说了几句话。父亲放心,大家都是亲戚就这样了,若是真有避嫌的地方我会记得的。”
薛之章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反而叹道:“我今日到了宁国府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林家的人,就晓得是黛玉那丫头的事儿让他们心存芥蒂了。”
薛夫人不以为然的接口道:“也不看看他们自己家做的什么事儿,再没有这般欺剐凌弱的。”
“现如今林兄和世侄都奉旨办差不得归还,林家上下只剩下黛玉一个未免孤单。恰好宝钗现如今也拘在家中备嫁。你看看是不是把黛玉接过来住段时日,一来排解黛玉之清寂,二来嘛,咱们家宝钗也有个伴儿。”
薛夫人闻言大喜,立刻说道:“老爷的话说的极是,我明日就收整一番,亲自去林家接人。”
薛之章颔首微笑,也不再多说了。
少顷,马车归府。薛氏夫妇自然回了瑞荣堂休息,薛蟠倒因为之前的话转道去了梧桐苑。果见屋里的灯还亮着。
薛蟠迈步进去,只看见莺儿坐在一旁的矮榻上摆弄针黹,宝钗端坐在桌案后头写写算算。薛蟠笑着打趣道:“怎么,在写自己的嫁妆单子?”
薛宝钗猝不及防,被薛蟠打趣了一通。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走了上来道:“多日不见哥哥,一来就打趣我。”
薛蟠随意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看着宝钗道:“你吃过晚饭了吗,都吃了些什么?”
宝钗回道:“刚刚吃过。有点儿想念江南的小菜了,特地吩咐小厨房的师父给做了一些。倒也吃了满满一碗饭呢!”
薛蟠颔首笑道:“这才对。我只怕家中没人,你自己又懒得动弹只对付一口。时间长了身体都不好了。这人活一世,别的都是虚的,只有吃好喝好才对得起自己。”
宝钗闻言,打量薛蟠一眼,开口说道:“哥哥这话意味深长啊?”
“哪有什么意味呢。不过是看着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年纪轻轻的便缠绵病榻,心有所感罢了。”薛蟠说着,接过莺儿递上来的果汁,轻声叹道:“虽说人有旦夕祸福,是必不可免的。可自己也该惜福知福,方能长久啊!”
“还说没有意味,这两句话又透出多少意味来呢?”宝钗说着,随意拿了个圆凳在薛蟠对面坐下,漫不经心的道:“依我看,宁国府蓉儿媳妇的病,大多竟是心病罢了。除了她自己,自然还有别人。只要心结开了,自然无妨。”
薛蟠心中一动,冲着宝钗问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钗但笑不语。少顷,开口道:“我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儿罢了,能知道什么?不过以我猜度,蓉儿媳妇这病,两府之内多有不知道的。”
薛蟠好笑的摇头道:“几日不见,妹妹还学会了打机锋了。”
宝钗一脸无奈的说道:“我也不想。只是整日憋闷在府中,吃穿不愁,也无甚大意思。我闲下来了,自然琢磨这个,琢磨那个。莺儿又是个顺风耳似的包打听,时常荣宁二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来看我的时候,她也和那些个小丫头子聊天。有意无意的,这些东西也就知道了。”
薛蟠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别的不说,荣宁二府上到主子,下到奴才,也都太张扬了。”
“为人立世,自然有恭谨守礼的,也有张扬傲世的。只要各有手段,自然各自过的风调雨顺。只不过古话说的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荣宁二府张扬本没有错,只是太过不检点了些。我听说,他们家向来有上进的东西当做家常使唤的事情。满神京没有不知道的。不知道圣上听了这些话,会不会觉得不自在。”宝钗看似随意的说道。
薛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宝钗见状,又道:“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荣宁二府的事情我倒没心思打听,也风言风语的传到了耳朵里。可有些地方的事情,我倒是想打听,也没什么门路。”
薛蟠笑道:“嗦嗦说了一大堆,这句话才是正经的吧?”
宝钗羞赧一笑,开口说道:“到底人家还是闺阁少女呢,一下子就开门见山,人家也不好意思呢!”
薛蟠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说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情难住了我们的女诸葛?”
宝钗闻言,有些正色的说道:“自古宫中规矩大。想来王府的规矩也小不了。这一点我倒是不怕的,可我担心时常在王府住久了的人,不光规矩大了,心也大了。我又是初来乍到的,只怕……”
薛蟠有些诧异的看了宝钗一眼,接口说道:“你想让我帮你打听忠纯王府的事儿?”
宝钗颔首,微微笑道:“最好不动声色的。我可不想夫君认为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