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宏升面无血色地上前两步,见椅袱中洪和隆无声无息地歪着头,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冷笑道:“还当你是个可用之人,不想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想到洪和隆还有许多机密事来不及说出,登时双目圆睁,浑身的自负如潮水般退去。
“下官贾琏,拜见东安郡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琏忽然一撩前摆,对水宏升恭敬地跪下。
水宏升愣在当地,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山不容二虎,王爷既然用得着洪和隆,就也用得着贾琏。贾琏早知道王爷心神耳目众多,是以,便用此法,表明忠心;贾琏原为王爷刺探忠顺王。”
“好, 好一个贾琏!”水宏升再料不到贾琏会用杀了洪和隆的法子来表忠心,又气他自作主张,又觉洪和隆已经没了,留着个贾琏也有用处,于是恢复了平素神色,说道, “将这个早已死了的人处置了,日后再背着我自作主张,我绝不饶你!我接连见你,怕忠顺王府已经生疑,你还是寻空,去忠顺王府表忠心吧。”说完,便又甩袖向 外去。
约莫一盏茶功夫,全福、全禧、赵天栋等跑进来跪在地上,张口结舌地说:“二爷,他们人多,拦不住。我们还没开口,就都被堵住嘴了。”
“知道了,出去吧。”贾琏瞧着全福等那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就先打发他们出去,随后揭开椅袱,看着赵天梁端来一盆冷水从歪着脑袋的洪和隆头上倒下去。
紧闭双眼的洪和隆哆嗦了一下,随即悠悠地醒转过来,先念叨着“母亲,儿子没照顾好弟弟,实在该死”张开眼见贾琏笑着看他,方才来救他的水宏升已经没了,立时挣扎着要喊叫,只觉脸颊上黏糊糊的,张嘴尝了一尝,却不是人血。
赵天梁忙将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见洪和隆嘴快,咬破了他的手指,就骂了一句“你娘的!”,又向洪和隆腿上踹了一脚。
“不知你傻,还是你装傻。我既然瞧见你最初装死,难道还猜不到你身后跟着人?”贾琏不屑地冷笑。
洪和隆见自己是被那砰地一声吓得昏厥过去,登时又气又恼起来,又觉浑身没力气,就想方才贾琏给他灌下去的水有问题。
“悄悄地,送到前头那吃蒸菜老爷的庄子里去,问一问林老爷的事,那位吃蒸菜的老爷管不管。”贾琏吩咐道。
赵天梁忙答应着,因贾琏先前拿着那吃蒸菜的事玩笑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于是等贾琏一群人先去了,就先叫人用麻袋装了一头死猪拿去火上烧,待天色大黑之后,偷偷地将撞在麻袋里的洪和隆送到那庄子里去,随后在贾家庄子里待到第二日,才返回城中。
洪和隆不知贾琏要如何处置他,但见贾琏并未杀他,便料到自己死不了,于是安心下来,人家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他就喝,又见人将他捆在麻袋里不知运到哪里去,就在麻袋里也懒得去问。
谁知那麻袋再次揭开后,眼前就是亮堂堂的龙袍。
“吾皇万岁。”洪和隆下意识地说道,再看,就见自己此时竟然在灯火阑珊的大明宫中。
“可有人瞧见了?”水沐问。
洪和隆待要答话,就听见戴权说:“回主上,小心谨慎得很,并没人瞧见。”
“好。”水沐坐在龙榻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洪和隆,“你有什么话说?”
“……罪臣任凭主上处置。”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水沐叹息一声,从戴权手上接过提神的参茶,见戴权松弛的脸颊动了动,知道戴权的心思,就说道:“先从卞桩那事说起吧,为了这些许小事,内务府屡遭人弹劾,许世宁也快压不住了。”
洪和隆身上动了动,只觉四肢没了知觉。
水沐就挥手令戴权解开洪和隆身上的绳子。
“主上,小心为妙。”戴权谨慎地提醒说。
“我的臣子,我知道是什么性子,解开吧。”水沐不以为然地说道。
戴权忙替洪和隆解开绳索。
才一松开绳索,洪和隆却不像戴权想的那样挟持水沐,而是顾不得四肢发软,就连滚带爬地立时抱住水沐的腿大声喊冤。
“明日不早朝,慢慢说吧。”水沐看洪和隆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将明黄的帕子递给洪和隆。
洪和隆紧紧握着帕子,却不敢用,先喊着冤枉,将北静王令贾雨村构陷他买火器的事说了,随后又说起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要寻北静王报复,偏生落到国舅手中,不得已替大皇子办事;又要去寻那害了他二弟的碧莲下手,偏生又落在贾琏手中。
一直说到第二日清晨,才细细地将太上皇、忠顺王爷背着皇帝做下的事并藏在各处的人马交代清楚,因这会子也看出贾琏虽明为忠顺王府的人暗中联络大皇子,却又实在是皇帝的人,于是虽对贾琏恨之入骨,也不敢提他一句不是。
不知不觉间,大殿外泛起了鱼鳞白。
“主上,该上朝了。”戴权待要打哈欠,忙用袖子遮住。
水沐用手拍了拍腿,对洪和隆说:“你暂且藏在大明宫里,你的妻儿朕早令人好生照料。待过两日歇过了,也不必寻贾琏报复,好生领着人去铲除忠顺王爷人马。待南边战事了了,朕替你平凡,昭告天下你那卧薪尝胆之功。”
“多谢主上。”洪和隆感激涕零地说道。
“主上。”戴权嘴里哈地一声,忙双手捂住嘴。
“你也歇着,叫小李子随着朕早朝吧。”水沐说道,待要走,又见戴权拦着他。
“主上,龙袍没换呢。”戴权说着,就挥手令洪和隆藏到明黄的帐幔后,强打精神,细心地替水沐换上龙袍,见衣摆处有皱褶,便跪在地上去整理。
水沐望着戴权头顶上那小小一把的稀疏发髻,叹道:“不知不觉,你就跟了朕一辈子。”
戴权忙惶恐地抬起头来。
“朕许你安享晚年。”
“主上。”戴权又惶恐又感激地忙慌磕头谢恩。
水沐两夜一日不曾阖眼,向后踉跄了一步。
戴权忙起身搀扶着水沐,又给小李子递眼色,叫小李子赶紧送上参茶来。
水沐喝了一碗参茶,就扶着小李子向外去,向外走了两步,就觉头重脚轻,听戴权说了一句“主上千万保重龙体”,便不向外去了,对小李子说:“下旨吧,册封大皇子为东安郡王,立时迁出皇宫。”
“遵旨。”
“主上,林大人还要下扬州么?”戴权轻声问道。
林如海下扬州,便是去送命呢。
水 沐眨了眨眼睛,若不许林如海下扬州,岂不是打草惊蛇了?毕竟大皇子先对内务府下手,未必没存下从里头害他的心。这种祸心,让人防不胜防,不如顺水推舟,先 瞧瞧大皇子要做到什么地步。可若叫林如海去了,岂不令其他知情的臣子心寒?踌躇间,就问戴权,“倘若朕不管,贾琏可会管?”
“如此,岂不是令大皇子疑心贾提督了?”戴权提醒说。
水沐点了点头,连着一日两夜没阖眼,不由地有些头晕目眩,趁着戴权搀扶他,就在戴权耳边说道:“嘱咐林如海一声,他体弱多病,已经难为朕分忧,如今,令他南下之时,顺水推舟诈死,倘若他舍不得妻女,大可以令他妻子先诈死,唯独他女儿,未免惹人疑心,要留在京城。”
“是。”戴权眼神古怪地看着水沐,暗道帝王心术,太过心慈手软,怕龙椅也坐不长久了。
水沐又对小李子说道:“传话下去,责令许世宁整顿内务府,若是内务府又出了牛鬼蛇神,他便告老还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