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的命运已经决定了下来,只是甄家自个还有着一些希望,还在四处奔走,见圣人一直没个准话,那些御史除了几个人还在坚持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偃旗息鼓了,有的人私底下觉得,只怕是圣人还是受到了老圣人那边的压力,因此只得暂且压下。
不过,甄应嘉上折自辩之后,圣人也没有说什么,没有对此给甄应嘉什么处置,说是让有司调查,实际上,金陵那边,那个想要投诚的金陵知府已经扛不住压力了。甄家恨这家伙拿了自家的钱,反而反咬一口,这些日子以来,拼命给他找麻烦。
甄家本来是地头蛇,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之所以有什么护官符一说,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年头政令不下乡,地方官员很多事情都得与这些乡绅合作。甄家虽说名号不在护官符上头,因为人家已经不是普通的乡绅了,人家自家就有好几个人当官,宫里一个贵太妃,还有个亲王外孙,家里有个奉圣夫人。甄应嘉还是内阁里的大学士,别提这里头有多少水分,在金陵这边还是糊弄得住人的。
甄家那边动作也快,先是将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苦主都威胁收拾了一通,苦主那边撤了状子,这个说自己搞错了,这人不是被打死的,是自个摔死的,那个说,自家这个其实是病死的,想要讹诈甄家几个钱,甚至有人说,自个干脆就是直接从外头找了个刚死的人过来冒充的……
总之,弄得金陵知府目瞪口呆,这些被派出来充作苦主的本来就只是些小卒子,就算是领了什么诬告讹诈的罪名,也就是打上几十板子,在牢里面关一段时间的事情。
除此之外,金陵那边乱七八糟的问题也出来了,原本甄家和金陵知府还处在蜜月期的时候,金陵知府只要数钱就行了,剩下就算有什么污糟的事情,以甄家的实力,也能一床大被给掩盖了,什么问题也没有,金陵知府轻轻松松就能得个中上甚至是卓异的考评。
如今呢,甄家那边放了话,顿时,一下子清静不起来了。这年头对官员的考评,他不是看破案率,而是看案件发生了多少,你哪怕是什么案子都能破了,找出凶手,但是,你这边各种各样的刑事案件太多,这就是你的问题,要你下来当官干什么的,这是让你来教化一方的,你怎么做的官,下面这么多刁民?
甄家如今放了话,顿时很多原本暗地里面那等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都闹腾出来了,今天老头老太跑过来告自家儿媳妇不孝顺,要休妻,那边就有人说他们那边有寡妇偷人,最麻烦的是,衙门里头那些胥吏,一个个都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今天这个告假,说自家老娘病了,要回去伺候。那个跑过来也说自家媳妇要生,得回去守着,有的说自个头疼,染了风寒,有的说自个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金陵知府就算是觉得下头正在糊弄他,哪怕是想要打那些人的板子,其他的衙役也是一个个出工不出力,一个个明目张胆地摆出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气得知府大人他几乎要吐血!
金陵知府也是狠人,很多事情,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手底下也有几个亲信幕僚,他们直接给他出了个主意,甄家如今这般蛮横,依仗的无非就是奉圣夫人,贵太妃还有十二王爷,不过,当今的圣人能跟贵太妃和十二王爷有多少感情,即便是老圣人,纵然对这三人有感情,但是对甄家,能有多少耐心。
起码圣人是绝对对甄家没什么耐心了,因此,那几个幕僚商议了一番之后,直接给这位知府大人出了个有些恶毒的主意。
然后,甄家那边就闹腾出事情来了。
甄家那边也知道,自家老祖宗是保证自家荣华富贵的关键之一,只要老祖宗还在,老圣人对自家就有一份香火情谊,因此,自从奉圣夫人有些糊涂了之后,便一直在到处寻找神医,到处许愿,光是给各地的道观寺庙捐的金身,香油钱就不知道多少。
为了奉圣夫人的身体着想,甄家人即便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除非万不得已,都不会让奉圣夫人知道,免得叫奉圣夫人生气,影响了身体,因此,在奉圣夫人那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奉圣夫人如今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家也就是如同哄着小孩一般,反正要保证奉圣夫人一直活下去,最好能够活成人瑞,活过老圣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但是问题是,甄家可不是从前了,甄家嫡支还好,许多族人在外头欠下了不少外债,很多家生的奴才也是差不多,那些族人整日里上门哭穷打秋风,可怜兮兮地说着自从盐政改革之后,自家连碗稀粥都要喝不上了,债主将自家之前的东西抢走了不说,还要逼着自家卖房卖地,卖儿卖女了!府里那些人能怎么办,族人这般可怜,自然得拿出一些银钱出来,好歹不能让自家族人给饿死。
问题是,甄家自个账上也没多少钱了啊,就像是荣府那样,管家的人都想着从公中掏钱,结果,公中越来越没钱,私房却是越来越丰厚。甄家这些年虽说弄了不少钱,但是许多要送到京城,该孝敬给贵太妃的不能少,该给徒明昊的也不能缺,甄应嘉进京,又带走了许多钱,公中账上本来就剩的不多。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主子下人要发月钱,换季了要发衣裳,有什么喜事要发洗钱,各个主子的吃穿用度,哪个不要花钱,没几日,账上已经是空了。
因此,到头来,几个管家的媳妇太太商议了一番,谁也不想从自个私房里头掏钱,自个的私房得留给自家孩子的,因此,琢磨了一番之后,主意打到了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当初出宫,就得了不少赏赐,后来年年老圣人都有恩赏,她自个也有产业,也曾经管过家,甄家发迹,老太太是亲身参与的,因此,老太太的私房里头,什么好东西没有,随便拿出一样,当了,都够一家子开销一段时日了。
老太太反正糊涂了,再串通了她身边管钥匙的大丫头,然后就偷偷摸摸地将她的东西弄了出来。日子久了,大家也生出了贪心之意,一个个也想往自个私房里面添几样好东西,甚至连下人都动了心思。
结果,这天正好叫老太太发现了,老太太那时候正糊涂着,嘴里说着:“殿下,到嬷嬷这边来,嬷嬷给你吃花糕!”然后就在屋子里面转悠,转出了门,然后就看到几个人从自个的箱子里头取出了一只白玉的山水摆件,见得老太太过来,一个个有些傻眼,老太太这会儿还当自个是老圣人在潜邸时候的嬷嬷呢,当下叫道:“哪来的小蹄子,竟然敢偷殿下的东西!”说着,顺手抡着拐杖就砸了过去!那人下意识一躲,老太太就摔了个狠的,然后,竟是血气上涌,昏过去醒不过来了!
☆、第94章
甄家那位奉圣夫人死了,因为看见儿孙偷她的私房,结果活活气死了!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这个消息以一种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几乎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京城都知道了,甚至越传越离谱了,谣言一向如此,转过几次手之后,最初的人都以为两边说的不是一回事了!
京中,关于甄家那位奉圣夫人的死,猜测众多,当然,核心都是,甄家人将奉圣夫人气死了,偷窃财物什么的,那也太不上档次了,在京城的谣言里头,不是偷东西,多半是偷人。有的说是偷奉圣夫人身边丫头的,有的说是小叔子偷嫂子的,大家对此也很理直气壮,甄家什么样的人家,就算闹出了偷窃财物的事情,奉圣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因为这个气坏了呢,这不是不合常理吗?
甄应嘉接到消息,整个人差点没懵了!家里管家的媳妇还有下人为了捞钱,趁着老太太糊涂的时候,从老太太的私房里头偷东西,这等丑闻,已经是叫人不好说出口了!老太太若是清醒的时候也就罢了,说一声家道艰难,拿老太太那边的东西周转一下,老太太一向疼爱儿孙,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结果问题是,老太太这几年根本就是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很多时候昏昏欲睡,醒过来之后,多半就当自个还是当年那个还是皇子的老圣人的乳母。一个乳母,有什么丫头下人伺候,因此,甚至不许丫鬟搀扶打扰,只是一般情况下,老太太也无非就是在自家屋里转悠两圈,然后也就累了,谁知道,这次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别说老太太的死是源于这样的丑事,就算老太太是寿终正寝,甄应嘉这个做儿子的,也该上折子请求丁忧,刚到手还没多久,还没真正享受过做阁老的风光,甄应嘉就得卷铺盖回去给老娘守孝了。三年孝期一过,黄花菜都凉了,圣人早就坐稳了龙庭,只怕那时候,即便是老圣人开口,也动摇不了圣人的位置了。
只是,外头因为有心人的推动,哪怕是街上那些贩夫走卒,都知道,甄家那位多年来饱受荣华的奉圣夫人已经死了,甚至一个个在那里要么神色诡秘,要么幸灾乐祸地嚼舌,议论奉圣夫人的死因。
甄应嘉简直快气死了,就算自家老娘死因有些尴尬之处,问题是,甄家那帮人难道就不能把消息封锁住吗,哪怕是拖延几日也好,结果,不光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了,连同发生的事情都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了。
甄家之前就很是被弹劾了一番,如今又摊上这等事情,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甄应嘉这会儿却是后悔了,早知道听从之前那位幕僚的话,早点发动就好了,如今遇上这么多的事情,只怕大家心中都有了顾忌,如果说之前动手还有三成的把握的话,现在,一成都没有了!
最重要的是,自家老娘过世之后,老圣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另外,还有甄贵太妃那边,虽说是甄应嘉的女儿,但是问题是,贵太妃却是老太太一手抚养大的,也唯有老太太,才能那么了解老圣人,将贵太妃培养成那个样子,叫老圣人这么多年来,都对贵太妃宠爱非常。要不然,贵太妃都多大年纪了,早就人老珠黄了,偏偏直到如今,她依旧是老圣人身边的贴心人。贵太妃对奉圣夫人的感情绝对比对家中其他人深厚多了,若是她知道了老太太的死因,又该如何想。
甄应嘉最终只有长叹一声,开始叫人铺纸磨墨,不管怎么样,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先上书请求丁忧才行!至于之后的事情,甄应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甄应嘉这边才递上了请求丁忧的折子呢,第二天上朝等着圣人答复的时候,又是一片弹劾甄家的声音,这次紧扣了一个主题——不孝。甄应嘉站在大殿里头,脸色青黑,差点就摇摇欲坠,他偷偷抬头看着上头圣人的脸色,依旧一如既往,但是在甄应嘉看来,这样的高深莫测中,却蕴含了引而不发的杀机。
徒明昊也在朝堂上,这会儿出列争辩,只说是市井流言,不足为信,如何能以这等流言攻讦大臣云云。下面的人谁在乎一个在朝堂上压根没什么真正意义上影响力的亲王啊,何况,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如今上头是圣人,你跟别的王爷在朝堂上就勾勾搭搭,圣人不会怪罪兄弟,但是却不会在乎责罚一个臣子。而且,那些御史都是什么人,一个个嘴皮子比谁都利索,舌头都能杀人的那种,这会儿直接来了一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若是奉圣夫人真的是到了年纪,寿终正寝,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流言了,既然流言纷纷,那么,里头肯定有蹊跷之处。甄家如今这般兴盛,本质上就是因为奉圣夫人而来,结果,家里头辈分最高的老太太,到头来,竟是被儿女给气死了,可见甄家有人忤逆不孝,这是不赦之罪,应当详查。
圣人对此也是颔首称是,圣人跟着老圣人下过江南,老圣人直接对别人这般说奉圣夫人:“这是吾家老人!”即便是太子,也得以晚辈之礼见过奉圣夫人。这样的人死了,哪怕圣人心里觉得死得好,面上自然得做出一个惋惜的态度来,这会儿直接就叫人严查奉圣夫人之死,然后和颜悦色地表达了对甄应嘉请求丁忧的赞同,意思就是,你老娘死了,你干脆点,就脱了这身官服,老老实实给朕回乡操持奉圣夫人的丧事吧!
甄应嘉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只觉得四周都埋伏着森然的怪兽,似乎随时都会冒出来,将他连皮带骨吃个干净,不过到头来,还得神色凄楚地叩谢皇恩。
下朝之后,徒明昊看着甄应嘉那似乎一瞬间佝偻了许多的背影,想要说什么,最终跺了跺脚,什么也没说。
徒明昊原本还觉得甄应嘉进京之后,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助力呢,结果闹出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徒明昊跟在后面还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想到之前自家母妃为了奉圣夫人之死垂泪不已,徒明昊对奉圣夫人却是没多少感情,他几乎没见过这位曾外祖母,可是,问题是,徒明昊不是傻瓜,奉圣夫人的存在非常关键,的确,奉圣夫人老糊涂了,神智都不怎么清楚,但是,只要他还在,老圣人对甄家就会存着一些香火情分。
结果,奉圣夫人被甄家自己人给气死了,以老圣人的性格,不迁怒甄家,那才叫怪了!徒明昊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甄家这次完了!
这让徒明昊愤怒不已,徒明昊当年饱受老圣人宠爱,老圣人对他,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诸多皇子中,除了太子,懂事之后,还被老圣人抱过的,唯有徒明昊一个。
徒明昊曾经以为,那个位置理所当然是自己的,哪知道,老圣人身体还好,还能再做挺长一段时间皇帝了,却突兀地宣布退位。那时候徒明昊就有了预感,老圣人是不会选择自己了。毕竟有句话叫做国赖长君。他年纪毕竟还轻,对朝政几乎没有任何经验,若是老圣人选择的是自己,那么他无论如何会继续做几年的皇帝,将自己培养起来再说。
只是,徒明昊自以为自己曾经那么接近过那个位置,因此,对此极为不甘心,又听了甄家那边的话,甚至贵太妃那边也有类似的想法,因此,这才一直在朝堂上努力表现,跟圣人对着干,还要到垂拱殿继续讨好老圣人,但是如今想想,老圣人似乎从来没有给过他确切的说法,也就是说,老圣人其实压根没有指望过他,如此一想,徒明昊简直是觉得沮丧非常起来。
如今,奉圣夫人过世,甄家那些即便是如今还有官职的族人,就算不丁忧守孝,也得服大功小功,其他的事情,压根是没办法插手了。甄家如此,原本依附甄家的那些官员,跟着甄家,无非是想着升官发财,如今盐税上的事情,甄家是靠不上了,再沉寂个几年,哪儿都说不上话来,甄家对那些官员还有什么用!
只怕圣人那边稍微做个暗示,那些跟着甄家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地将甄家给卖了。
徒明昊心情糟糕,不过还是强打着精神去了贵太妃那里,贵太妃却不在,听伺候的宫人说,贵太妃去了垂拱殿。徒明昊想了想,也往垂拱殿而去。
老圣人那边原本就想着,等到奉圣夫人百年之后,再处置了甄家,不能让奉圣夫人伤心。哪知道,才跟圣人说了这句话没多久,奉圣夫人就真的过世了。
甄家那边,其实一直有通政司的人盯着,毕竟,甄家之前那些做法,叫老圣人也不放心,因此,老圣人却是知道了甄家那边发生的事情。同样也知道了奉圣夫人去世时发生的那些事,听说了之后简直是雷霆震怒!
甄家那些人已经没出息到了那个地步,你就算是偷了老太太的东西拿出去典当,补贴家用什么的,你不会去库房吗,结果,自己还惦记上了,连老太太屋里的东西也不放过,虽说是老太太那边箱笼里面的,但是也是老太太屋子里头的。因为这等荒唐的缘由,加上老太太自个也糊涂了,最后竟是误以为是有宫人偷盗自个宫中的财物,因而发怒,结果一个跟头下去,将自个摔死了。
老圣人一边感念着奉圣夫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惦记着从前那些事情,还一心护着自个这个殿下呢,同时,对于甄家人,简直是更加愤恨了。老圣人觉得自个对甄家仁至义尽,甚至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程度。江南盐税,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为了甄家,老圣人也许出去了。结果甄家得了好处,却是拿自个当傻子,吞了盐税不说,还跟那些盐商勾搭,抬高盐价,大肆贩卖私盐,得来的钱财用来网罗党羽,为害一方。
老圣人想想都很憋屈,前些年国库不丰,中原这么大,年年都有地方报旱灾洪涝什么的,还有的地方有什么山体滑坡,泥石流啊,北方冬天还有雪灾,国库没钱,老圣人还得从自个内库里头掏钱补贴国库。因此,那些年,宫中的生活也不算宽裕,老圣人自个也是喜好奢华舒适之人,那几年也只好在那里强调要简朴,不能奢侈无度。
结果甄家日子过得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强,要不然,弄了那么多钱,他们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以至于过日子都得拿了奉圣夫人的私房做文章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贵太妃那边跟老圣人是几十年的枕边人了,因此,她听说奉圣夫人过世之后,一方面暗恨娘家人竟是为了那点事情,害得祖母丧命,一方面却很快生出了忧虑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