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又道:“我们县主也知各位定是饿极了,才会听人鼓动来要钱粮,可巧带了几车粮食过来,正打算择日施粥,没想到各位今儿就来了。偏生我们刚刚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搭棚堆灶。”说到这里,刘嬷嬷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萧索。
好些百姓闻言,顿时都慌了手脚,急忙说道:“我们不要钱粮了,那钱再好也没粮食要紧,又有人来抢劫,租地的事儿也得以后说,先赏我们几口粥吃罢,早已饿得不行了。”
刘嬷嬷摊了摊手,道:“尚未搭棚堆灶,如何施粥给各位?”
这时,贺嬷嬷从门内走出来,低声对刘嬷嬷说了几句,刘嬷嬷一面点头,一面对众人说道:“我们县主心怀慈悲,已有了话传过来。”
先前说话的百姓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听刘嬷嬷说道:“今日实难施粥,便是熬粥,也得先将稻谷脱了壳不是?我们带来的粮食多是稻谷,而非米面,分了给你们带回去怕你们被劫匪抢了,施粥又实在不能。我们县主说了,实在饿得狠了,一人先发二十文钱买些粥米馒头果腹,别嫌少,多了怕你们守不住,略等几日,我们就在街头设立粥棚施粥。”
紧接着刘嬷嬷又喝令家人拦住意欲悄悄回家通知别人来领钱的几个百姓,冷笑道:“我们县主说了,只发来已来的人,再来的人就没有了。我们县主虽然年轻,但家人众多,别当我们县主是散财的童子,理所当然地逼迫我们县主舍出更多的财物。”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便是有人想回去告诉家人亲友等也都不敢了,再看自己身后,早有十来个家丁手持刀剑地看着,哪怕他们说怕自己通风报信,也都心惊胆战,不敢再有作为。
目测门前约有六七千人,贺嬷嬷先带人抬了一箱铜钱出来,令其排队来领。
这些铜钱都是黛玉到了平安州后命人兑换来的,好用来赏人,或者采买,此时不敢一齐抬出几箱子,而是等一箱子发完了再抬出另一个箱子,每人二十个钱,约莫散出二百余串。
一串五百文,共计一百三四十吊钱。
散完了钱,门前百姓问明几日后施粥,方渐渐散了,再无成千上万百姓围堵门前的场景。
众人松了一口气,牛方和周魁等人不敢进屋,带人紧守门户,刘嬷嬷和贺嬷嬷则进内院回禀黛玉,闻得此信息,黛玉尚未如何,满屋丫鬟婆子先念了几句佛。
黛玉眉头忧愁稍解,道:“幸亏他们都对匪徒十分畏惧,咱们才借着劫匪来消泯这番祸事。来人,去问管事明日是否可以采买得到东西置办出酒席,不多,三五桌尽够了,章夫人或者昨儿在场的其他诰命给我了这样一份大礼,我岂有不回的道理?”
章夫人昨日巴巴儿地提起自己捐银之事,意似表明他们家对京城中事的掌握,虽不确定是她派人调唆百姓,还是别人听了然后所为,但总和她脱不了干系。
黛玉虽然年轻面嫩,到底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早在刘嬷嬷调解外面时有了主意。
刘嬷嬷道:“三五十桌必然是置办不出,咱们才来,还没摸清市井的底细,不大好采买菜蔬肉蛋,三五桌却是轻而易举,咱们来了两三日不都采买齐全了?”
黛玉轻轻应了一声,指着案上墨迹才干的帖子,厚厚一叠,道:“嬷嬷,你和贺嬷嬷两人带着丫鬟婆子,坐着车先去章家,然后再去昨儿咱们见到的那些诰命家里,就说明日我还席,请她们来咱家鉴赏从宫里得了几幅珍奇之物,请务必过来。”
刘嬷嬷答应一声,自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和贺嬷嬷一起收拾妥当,将帖子装进匣子里,捧着出门,一路朝章家行去。
她们才走,卫若兰从外面狂奔而入,拉着黛玉道:“你怎么样了?我听见消息立刻回来。”
黛玉不觉十分委屈,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沾湿了衣襟,捶他道:“你怎么才回来?咱们家险些叫那些百姓破门而入了。”
卫若兰心疼不已,连声赔罪,上下细细打量黛玉,摸了好一会才确定她平安无事,略略放下一颗心,眼里闪过一抹凌厉之色,道:“我进门时就听牛方说了,恨不得今日没去军营,你想到法子解决倒好,若是解决不了呢?可恨!可恨!”
屋里丫鬟见卫若兰进来,早都退出去了,悄悄放下帘子,在屋外廊下听唤,黛玉渐渐地收了泪,冷笑道:“放心,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份回礼给他们。”
卫若兰问是什么礼,黛玉叫他附耳过来,不及说完,卫若兰就连声叫好。
第107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卫若兰和黛玉暂忍下一时之气,商议妥当后,分头行事。
妻子在家里平白遭遇此劫,被迫向众百姓许诺买地施粥以化解危机,虽然他们夫妻此行不知几时任满,亦不知下任调往何处,一路行来见田野荒芜早有打算在此置办庄田,以供家常所需,但是心甘情愿为之和被迫为之完全不同。
卫若兰心里发了狠,决定早日将军营拢在手里,再三安慰过黛玉后,经她催促,方再去军营,临行前又命人打探背后调唆百姓的人是谁。人选有三,一是章夫人为了示威,二是章夫人昨日故意为之,在场官员女眷记在心里针对他们夫妇,三是消息传到贼匪耳朵里,利用他们夫妻从前做的善事来挑拨百姓生事好报仇雪恨。
对于这些机密能不能打听到,卫若兰和黛玉都有一样心思,不是很在意,事情已经过去大半日了,谁都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很难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黛玉则在家里一面安排未料理完的家务,一面命人去查探平安州一带哪里的地好,东南西北四方她都准备买入一些良田,又一面吩咐明日的酒宴等事,一面接待陈蕊和英莲母女,三人眼圈都红了,泪痕刚干,可见先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英莲母女住在分给周魁的三间房舍里,在大院后门一带,早在外面百姓集结时就到了,不敢打扰黛玉行事,没有进房,而陈蕊住在隔壁,百姓集结时她连出门都不能,此时方至。
陈蕊拉着黛玉上下打量好一回,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县主做好事,竟险些引来大祸。”
黛玉心情早已平复,微笑道:“别担忧,事情已经解决了。”
陈蕊松了一口气,道:“都说做善事全凭心意,没想到倒有人视为理所当然,逼迫县主做善事,调唆百姓过来的人真真可恨,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偏生大哥哥一早出门置办东西去了,和卫将军一样都不在家里,但凡有个爷们在家里,也不必县主自己一人面对。”
黛玉却是一笑,道:“他们在外面忙碌,咱们在家里,这些事本就该咱们自己料理,哪能一味依靠他们?毕竟他们各有职责,不能天天在家里,再叫他们挂心家里倒不好。”
陈蕊怔怔地看着黛玉,心底涌出一丝惭愧,自己比她大几岁,竟不如她想得透彻。
因此事已经算是了结,黛玉不欲多说,转而问道:“你们过大礼的吉日定了没有?定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咱们都出门在外,该当相互帮衬。”
陈蕊含羞道:“才进城没两日,诸事未办,哪里这么快?等定了日子,必然来请县主。”从过大礼到成亲,少说也得一个月,柳湘莲有心择吉日,但却一直等他们过来才肯定下,所以此时尚未定下日期,今日又听说黛玉之遭遇,总得耽搁几日。
黛玉笑道:“那我就等着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我叫人去置办,我们家大爷和柳二爷情同手足,不必和旁人似的生分。
陈蕊低头应了。
黛玉也是这么过来的,便不打趣她,又问英莲和封氏母女调理得如何了,这对母女一个年迈,一个自幼吃苦,皆比常人虚些,早在未嫁之前就开始调理,已有些起色,黛玉想到原书稿中香菱血分中有病,不利于胎,关切地道:“缺了什么药材就来告诉我,我收着许多。”
英莲满心感激,笑道:“离京前请大夫开了好大一包药材,暂时倒不缺,多谢奶奶的好意。”在卫家,上下仆从几乎都按黛玉吩咐称之为奶奶,英莲也随周魁称呼。
黛玉道:“原该的。”
说毕,问过英莲饮食禁忌,吩咐紫鹃道:“天热,端几碗解暑汤过来。”
紫鹃答应一声,片刻后果然端了几碗汤过来。
陈蕊等人吃了半碗下去,事后陪着黛玉说话,见她神色如常,果然无事,又听到管事在外面等着回话,忙各自告辞。
谢管家在外面正打探各样东西的市价,定下次日所需的瓜果菜蔬鸡鱼肉蛋等,猛地听说家里出了大事,又听市井间有人打算去领钱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手里的事情就往家里赶,已是迟了一步,问过周魁和牛方才算放下一颗心。
黛玉听他赔罪,隔着帘子笑道:“与你有什么相干?咱们家谁都措手不及。事情已经过去了,我问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明日设宴三五桌酒席可置办得了?”
谢管家忙回道:“回奶奶的话,置办得了,虽说这里屡遭贼匪洗劫,但是市井之间倒似不曾受到影响,依旧热闹异常,毕竟各个大人家里都需采买瓜果菜蔬鸡鱼肉蛋等物,咱们家明日用的都已定了。除了房舍田地价值极低外,一亩肥沃之地三两银子就能买下来了,不过如今都荒芜着,养一养才好种庄稼。瓜果菜蔬米面肉蛋等都比京城贵些,白米细面十文钱一斤,鸡蛋三文一个,盐糖等百余文一斤,料想是长年累月受贼匪骚扰所致。至于奶奶吩咐打探的消息,并没有什么要紧消息,市井间的贩夫走卒都不敢提起有关官宦人家之事。”
黛玉沉吟片刻,道:“先去预定明日所需的菜蔬肉蛋,消息则缓缓打听罢,咱们才到这里,叫人算计着险些吃了大亏,宁可谨慎些,毕竟不能一蹴而就。我已命人去打听哪里的地好,到时候大片大片地买下来,你多费些心思。”
谢管家一听就知黛玉信任自己,急忙答应下来,听黛玉没有别的吩咐了,方才慢慢退出正院,转身去支钱,吩咐麾下的小厮去预定菜蔬等物,自己则预备明日酒席所用的桌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