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命紫鹃等人回房换衣,且不必再过来,免得途中又淋了雨,听了这些话,忙叫人开箱拿安神汤一类的药材,用药方包着,装在匣子里,递给卫若兰时问道:“他们远行怎么不带些家常用的药材?”他们就带了许多,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只怕也会带个大夫跟着。
卫若兰接过药匣子,回答道:“陈也俊未必想得到,陈姑娘家到底是旁支小户,能请陈也俊送嫁已经极是难得了,若没出过门,只怕也想不到。”
黛玉点了点头,道:“快将药交给陈公子,就说等雨停了,我再去探望陈姑娘。”
细细想了想,又对卫若兰道:“咱们带的人多,他们既去发嫁,想来行李也多,其中必有陈姑娘的嫁妆等物,若他们人手不够,叫咱们的人过去帮一帮。”
卫若兰笑道:“知道了。”
到了外间先将药交给陈也俊,道:“安神的药有好几种,丸药汤药俱全,这里没有大夫,你叫婆子们查明陈姑娘的症状再给她用药,若是拿不准,就吩咐驿丞打发人去找大夫,就是风雨大了些,不知道能不能请来。你们带的行李也不知道怎么样,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们比你们先来,早将东西安置妥当,下人们正闲在屋里看风雨。”
陈也俊脸上的焦虑减少了几分,笑道:“放心,我那妹子的嫁妆原就不多,又或是装箱,或是放在车内,都密密地裹着油布,如今已停在马棚里,屋里都这样,风雨又大,且放在车上不动。不与你多说了,我先去瞧瞧她,只怕跟着的奶娘和两个丫头早急得很了。”
说毕,别过卫若兰,匆匆出去。
外面风雨犹未减小半分,卫若兰脱了蓑衣斗笠木屐,掀开帘子进了里间,黛玉命紫鹃等都回房,拉着卫若兰上下打量,见他袍子下摆、裤脚和鞋都湿透了,料想是院中积水所致,忙亲自找出衣裳和鞋袜与他更换,抱怨道:“这样大的风雨,几时才能停?”
卫若兰换完衣服,笑道:“看老天爷的意思罢,什么时候停都是他说了算。咱们滞留在驿站,唯有苦中作乐了。”
黛玉一想也对,索性叫卫若兰打开琴盒,搬出一具瑶琴,净手焚香,发声与风雨相和。
风雨击打窗棂,雷鸣电闪难掩隐隐透出的有金石之音,黛玉因觉得风雨阻路,亦满心不悦,指尖到处,琴声铿锵,颇有肃杀之气。
可惜房屋狭窄,卫若兰一套剑法施展不开,不然早就以剑舞之。
曲罢停手,黛玉心中闷气稍解。
这场雨足足下了半日,直到傍晚之际才渐渐减势,电闪雷鸣渐渐没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着,宛若丝帘,倒是狂风依旧,吹得雨丝斜斜地扑打人面。
紫鹃紫毫等人将外间细细收拾一番,积水扫出去,湿透落在地上的窗纸一起,完后,方打发婆子去拿晚饭,送到上房门前通报一声,她们才亲手出来接了提着食盒进去,去请卫若兰和黛玉出来吃饭,又说明外面风雨之势。
此雨一夜未停,半夜狂风转小,不再有雨进屋,黛玉晚饭后临睡前打发人去探望陈姑娘一回,次日早起见天空中飘着雨丝,又没有风,地上积水也都消退,饭后打伞去探望。
卫若兰送她至陈也俊所居之院的上房廊下,转而和陈也俊去他房间里说话。
陈姑娘名蕊,昨日服了药,夜里就好了些,今早精神尚好,闻得黛玉过来探望,忙到外间迎了进去,先行国礼,又谢赠药之德。
黛玉一把拉住她,道:“出行在外,不必如此多礼。见姑娘大好,我就放心了。”
她留心打量,心中品度,心想难怪一向眼高于顶又心高气傲的柳湘莲一心一意地求娶陈姑娘,并且效力军前博前程,果然是一位绝色,虽然衣着打扮并无富贵气象,但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浑然天成的书香之气令黛玉觉得分外亲切,更非尤二姐那等人物的风尘气息可比。
陈蕊羞涩一笑,道:“让县主见笑了,头一回出门就遇到这样的风雨,又前无村后无店的,顶头就是电闪雷鸣,不仅骡马吓得不敢前行,连我都吓着了。”
黛玉忙道:“别说你了,我若在这样的风雨中赶路,也会吓得神魂不属。”
说着,又关切地道:“听说你们没和我们一起上路就是因为姑娘病了一回,如今可都大好了?该养好再出门才是。”
陈蕊笑道:“也没如何病,就是发了两天热,吃了药后早已消退大好了。常听说平安州一带匪患横生,堂兄担忧自己带人途中难得平安,都说那里的匪患极是凶悍,家父家母也深觉有理,这才打发我们急急忙忙地赶路,想借卫将军的势,不用担心宵小之辈。”
黛玉道:“应该的,人多势大,那些匪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昨儿风雨那么大,路上定然不好走,你在驿馆好生养一养,等好了,路干了,方便出行,咱们上路时叫他们爷们在外头骑马,咱们在车里说话作伴,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陈蕊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正说着,紫鹃过来道:“姑娘,刚刚紫毫姐姐打发小丫头过来说有人来拜见姑娘。”
黛玉一呆,忙问是谁,紫鹃摇头说小丫头说不清,她便向陈蕊道别,叫上卫若兰一起,一面往住处走,一面在心中猜测是何人来拜见自己。
第099章
上回丫鬟来报说有人拜见,黛玉一路上坐在轿内左思右想,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门内,总猜不出来人是谁,卫若兰亲手扶她下来,又将雨伞往她头顶倾了倾,见她一脸苦思,见她一脸苦思,含笑道:“你又认得几个人?既直接来拜见,又没递帖子,料想是身份地位不及咱们却知道咱们的,在这驿馆住了两日,咱们也不是没遇到官宦家眷,都没说来往二字。”
黛玉不禁一笑,回道:“咱们途径此地,除了向驿馆表明身份,过往官宦人家不知咱们是谁,咱们也没听说有相熟的人家住在此处,自然没有来往。昨儿下了大半日一夜的雨,今儿也没停,想来是之前入住的,怎能不因好奇而揣测?”
早有雪雁打着伞在门内处等着,听了他们的话,上前道:“大爷,奶奶,来的人是傅全傅大人家的太太和女媳共计六人,紫毫姐姐请她们在厅里小坐,已上了茶。”
卫若兰问道:“傅全是谁?”
雪雁尚未回答,黛玉因觉耳熟,回想好半日才道:“父亲旧日的同窗,却不是同年,往年曾得父亲之助,然在父亲仙逝后就没有来往了,不知怎地今儿亲自来拜见。”
卫若兰听了这话,便知是何等样人,心里不喜,低声对妻子道:“既然是这样人家,来拜见的又是女眷,我自然该避着些,你进屋打发了他们,没的为这些人这些事费心思。”说着送黛玉到台阶下,看着她走至廊下,方抽身去查探行李物件,瞧瞧有没有弄湿了什么。
不见了卫若兰的踪影,黛玉方示意门前的小丫头打起新挂上的帘子,扶着紫鹃的手举步进去,果见厅中客座上坐着老幼女眷六人。
看到黛玉进来,六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上前行礼。
黛玉道:“出行在外,快别多礼。”回了晚辈之礼,又请入座,又叫人看茶,留心看时,发现眼前乃是一位年纪约莫在五十余岁的妇人、三个或长或幼的媳妇和两个十四五六岁的小姐,一应妆饰皆十分富丽,比贾府人等仅差一线,倒不像是身份地位不及自己夫妇。
在黛玉打量她们时,她们亦暗暗打量黛玉,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尤其是傅全之妻柏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身量未足又有不足之症的娇弱女孩儿竟出落成这般模样了,用一句天仙来形容都不为过。
傅全的两个女儿则下死眼地瞅着黛玉身上寥寥几件却十分罕见的精致钗环。
黛玉瞧出几分来,心底不觉涌出一丝不悦,因是外人,面上倒不好表露,含笑道:“早知夫人亦暂住此处,思及旧年父亲和傅大人的同窗之情,该当我们做晚辈的前去拜见夫人才是,哪里敢劳烦夫人亲至,没的折煞了我们。”
傅夫人连忙陪笑道:“我们身卑力微,如何当得起县主此言,我们已在此处歇了三四日之久,一直不曾过来给县主请安,县主不怪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黛玉道:“正值风雨交加,岂会因此等小事而责怪诸位?竟是小气了。”
多年未见,她们不说明来意,黛玉亦不提问,按家常寒暄之语相待,显然傅夫人并不是沉得住气之人,也似有所求,很快就开口赞道:“几年不见,县主越发有风范气度了,想当年,县主随着林公住在扬州时,我们老爷也在扬州为官,咱们两家常有来往呢。”
黛玉点头道:“可不是,上回见夫人时正是先母出殡之际,屈指一算九年矣。”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黛玉面上泛出一丝怀念。
傅夫人忙道:“勾起县主的伤心事,竟是我的不是了,该打,该打。”作势欲打嘴巴。
黛玉眉头微微一蹙,命人阻止,她双眉天生的似蹙非蹙,宛如轻烟,傅家一干人等倒是没瞧出来,且她们不认为黛玉小小年纪就知道许多事。
经紫毫阻止,傅夫人顺势放下了手,笑道:“我们原想常去探望县主,谁知一南一北相隔两地有千里之远,书信难通,送过几回东西都没回音,只当县主没收到,也便渐渐放下来了,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些年。今儿我身边的老嬷嬷在驿馆里瞧见王嬷嬷,觉得面善,回来想起告诉了我,我便忙忙地过来给县主请安,别嫌我们莽撞无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