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赞道:“姨太太仁善厚道,着实是香菱的福气。香菱娘儿俩无家无业,家里也没旁人了,不管是回乡还是留在京城,以后日子肯定不大好过,有了姨太太让香菱带走的衣裳簪环,想来就好过些了。姨太太如此大方,我岂能小气?鸳鸯,你拿五十两银子出来,给香菱母女两个,或是做盘缠,或是赁房舍,是我一点心意,别嫌少。”
封氏心里愈加感激,含泪道:“哪里能嫌弃?谢都谢不过来。其实,能带英莲走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别无所求。是我的英莲遇到好人家了,不仅不要赎身的银子,还这样待我们。”
贾母和蔼地道:“香菱是个极好的丫头,家里都喜欢她,我从前就说她生得和寻常人不同,原来竟是姑苏望族的小姐,可见是有本而来的。你们母女两个如今团聚,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了,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
封氏连连称是,道:“老夫人放心,若我们娘儿俩留在京城,将来再过来给老夫人和夫人小姐公子们请安磕头。”
说话间,鸳鸯已取了五十两银子出来,递给封氏。
封氏和鸳鸯推辞再三不过,方千恩万谢地收了,以备日后衣食之用。
见贾母如此,薛姨妈额外给了五十两银子,王夫人也赏了二十两,余者凤纨宝黛鸳袭等也都给了些,或是十两、八两,或是三两、五两。
封氏和香菱磕了头,大包小包地出了荣国府,回到林涛家里,母女两个又是好一番痛哭,此次却是喜极而泣,再不用天各一方了。哭完,又央求林涛家的帮忙,先在附近赁一处房舍暂住,然后再给香菱恢复原籍,改回甄英莲。
却说贾母等她们母女走后,吩咐王夫人道:“年底等你老爷回来,跟他说一声,远着贾雨村一些,对待甄老爷这样的恩人之家尚且如此,何况咱们家?指不定将来也对咱们家做出忘恩负义之举呢。”又叮嘱凤姐回去提醒邢夫人,叫她劝说贾赦,不可与贾雨村多来往。
王夫人和凤姐齐声应是。
宝玉最是欢喜,等人散后,和惜春同去黛玉房中,手舞足蹈地对黛玉道:“费了这几个月工夫,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黛玉含笑道:“都是你的功劳。今儿在外祖母跟前,若缺了你,事情可就没有这么顺利了。我本想着,尤老娘听了闲话,撺掇尤二姐,尤二姐调唆薛大爷,薛大爷做主打发香菱,薛姨妈和宝姐姐不允时,咱们寻个对他们有利的人开口要人,势必顺水推舟而为,谁承想尤老娘的心思竟是那般,果然人心最是难测,以后出主意做事也得多方考量才行。”
惜春不解,忙问详细,感叹道:“这么说来,尤老娘是最坏的,尤二姐今儿在薛大爷跟前劝那么两句话,比之母妹,也算有点儿良善。”
提及尤三姐,宝玉和黛玉都没放在心上,谁知次日听说尤三姐还俗了。
宝玉救了香菱后,自以为得了乐趣,越发有兴致关心这些事,忙叫茗烟去打听尤三姐还俗的根由,得知尤三姐正在家中痛骂水月庵污秽腌臜,说那里的老尼姑竟叫她陪大家子的公子哥儿喝酒,将她当粉头取乐,好容易才逃出来。
第085章
尤老娘和尤三姐母女二人都未住在荣国府,薛蟠手里有钱,早给母女二人赁了房舍,雇了一房下人,就住在荣国府后头的小花枝巷子里,方便尤二姐来回。
尤三姐一番掐腰痛骂,不多时,就传进了荣国府中。
李纨又急又怒,所急者乃是府内向来看重水月庵,每年都有大笔的香例银子发过去,所怒者乃是水月庵如此行事,连累自家声名,于是她一面吩咐下人不许胡言乱语传到老太太和姑娘们的耳朵里,一面亲自去禀告王夫人,详述水月庵群尼不思清净等事。
王夫人登时和李纨一般满面怒色,喝问道:“果然如此?使人去打听了不曾,若水月庵等地做出这些丑事,竟真是天大的罪孽了,佛祖也不容!”
李纨低声道:“回太太,已经使人打听了,确实如尤三姐所言,水月庵从前管事的姑子净虚,如今的姑子智通,和地藏庵里的圆心等,常使标致小尼姑们陪公子哥儿吃酒说笑,也常安排豪富之家的爷们住在庵里,夜夜取乐,竟是不堪入目,不堪入耳。依我说,不如蠲了她们的香例银子,早些和她们撇清,免得带累府里,娘娘面上不好看。”
王夫人觉得有理,命她即刻就去料理清楚,想了想,又吩咐道:“日后凡是这两家的姑子,一个都不许进门,问我时就说我不在家。庵堂是何等清净的地方,叫他们一干人弄得乌烟瘴气,岂能容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李纨听完,满口答应了几声,急急忙忙就去解决,先告诉账房,再呵斥庵堂诸尼,不必往这两处发放香例银子,一年少说能省好上千两的银子。
尤三姐性格泼辣,又无忌惮,没过几日,消息传遍京都,震惊了无数达官显贵之家。
尤三姐倒是没想过弄出如此局面,她只是骂水月庵肮脏,以示自己还俗的不得已,也就街头巷尾住着的人知道,谁知有那一等好事之人,不仅传进了宁荣国府里,还和别处人等当作笑谈提起,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人尽皆知了。
凡是大户人家都不叫自己家女眷去尼姑庵上香,上香也都先打听寺庙是否干净,多择老和尚老尼姑修行的所在,另外,也都去悄悄查探自己家庙诸事,查明真相后,或打或骂,或吵或闹,或是悄无声息地将姑子撵出去,或是家里有女眷暴病身亡,或是打杀招揽匪类聚赌的和尚道士和管事,此等事情接连发生,京城各个寺庙庵堂里的邪气为之一消。
纵使李纨有心瞒着诸姊妹们,然宝玉既知,黛玉惜春自然也都听说了,尤其惜春亦擅长打探消息,比宝玉知道的还早些。
惜春瞪圆了眼睛,搂着黛玉的胳膊道:“亏得姐姐教我,从前我可是想过出家做姑子,如今再不想这些事了,好好的一个清净之地竟这般肮脏下流。净虚等人都该死,那些小尼姑子知道些什么?不都是师父带着做出来的孽?”
黛玉反手拍拍她的手背,道:“你心里清楚就好,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以一概全,清净的寺庙庵堂不是没有,端的看住持的品行,牟尼院就是好的。”
惜春深以为然,忽然想起智能儿来,不禁提起,不知她是否也遭此劫。
智能儿从小就常跟着师父净虚往荣国府走动,爱和宝玉等人说笑,惜春跟她顽过好几回,做姑子的戏言也是从智能儿身上而来。既然水月庵常做这些事,智能儿的模样生得妍媚,又是自小修行,未必能像尤三姐一样逃出来。
宝玉眼神黯淡,一言不发。
他蓦地想起那一年秦钟和智能儿亲嘴、苟且等事,其时不以为意,如今才知此举是大错特错,而秦钟病后许久方愈,才听说秦钟定了亲,也不知道和智能儿如何了。如今明白净虚等人的本性,宝玉便知智能儿不是情愿出家,两次偷去探望秦钟都被秦业逐出。
黛玉瞧宝玉的模样便知他所思所想,叹道:“你既挂念,就去打听一二,或好或歹心里有数,光在这里感慨又有何用?”
宝玉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打探。”
秦钟虽然定了亲,但是心里一直记着智能儿,未因偷情生病而责怪智能儿,宝玉常去探望他,自知其心,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业又气病了一场,他不得不屈从。
宝玉长叹出门后,宝钗走进来,问道:“才见宝兄弟急匆匆地出门,作什么去了?”
黛玉让座,含笑道:“谁知道,也许是想着冬底二舅舅到家,功课尚未完成,所以回园子里用功了,也许是外头有人找他,或者他去找别人。横竖宝玉今年忙忙碌碌的,常常见不到他,若想知详细,姐姐就去问袭人,怡红院都是她管着。”
宝钗点头感叹道:“宝兄弟也该叫姨丈好生管束管束了,一年比一年地大了,成日家和姊妹们胡闹,终究不是正经事。”
惜春撇撇嘴,低头吃茶。
黛玉道:“宝玉已经大改了,何苦和从前一样看他。”
宝钗笑道:“妹妹说的是,宝兄弟确实比从前懂事了,昨儿还给三丫头四丫头送了不少上等的银霜炭。我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几个老妯娌都在,老太太正跟她们夸赞宝兄弟的所作所为,十分欣慰模样。对了,刚刚听老太太说,云丫头的婚事已经定了,正是上回史家老仆人来说的葛家三公子,六礼已过其三,打算明年成亲。”
黛玉一听,道:“这是喜事,只是千里迢迢的,一南一北,怕是没法子送云丫头出阁了。”
惜春插口道:“那也未必,倘若葛家回京任职,云姐姐不就跟来了。”湘云倒真是有福,虽说史鼐夫妇为了颜面而为之,但是终究没有亏待湘云半分。
众人称是。
宝钗正欲开口提起别事,惜春忽道:“眼前只剩三姐姐了,不知道二太太如何打算。”
宝钗垂眉敛目,吃茶不语。
黛玉看了宝钗一眼,笑吟吟地里道:“二舅舅和二舅妈心里自有打算。料想等宝玉定下来,就该三丫头了。”
惜春笑出声,道:“林姐姐,你这话不错,定然有不少人真心这么想。”
宝钗却是神色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