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看向平安,温柔娴静深明礼仪的平安也没二话说,老嬷嬷便点点头,道:“如此也罢,你们好生住下来,过几日兰哥儿就该出宫了。”
如意和平安应是,一起送老嬷嬷出去,回来安插铺盖妆奁。
冷眼看着二人忙忙碌碌,收拾好房间就来奉承自己,又和院中的小丫头们结交,旧衣裳旧首饰金银锞子荷包等物跟不要钱似的散给众人,以此来收买人心,并打听卫若兰素日的行为喜好,不到一日就和众人熟了。曹嬷嬷冷笑一声,悄悄命人看着二人,不准她们踏进书房和卧室半步,径自打扮一番,去给黛玉送礼祝寿。
如意和平安随卫母出门,都见过黛玉,自惭形愧之余,又觉不甘,忙赶在曹嬷嬷出门前拦住,央求跟着一起去给黛玉请安。
曹嬷嬷一口拒绝,她深知卫若兰的性情,从前也因此事问过卫若兰要不要收两个丫头进屋里,卫若兰不答应,也说没这些心思,遂似笑非笑地道:“告诫二位姑娘一句,大爷还不知道怎么安排二位姑娘呢,姑娘哪里来的脸面,去奶奶跟前露脸?莫不是表明身份地向未进门的奶奶示威?快收了你们这些叫人看不过去的心思,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就敢这样?”
说完,嘱咐左右丫鬟婆子道:“咱们家的事情,不许叫人外传给人知道。”
众人连忙答应一声,明白曹嬷嬷的意思是让他们看着如意和平安,不让她们把今日这些话传到卫母耳朵里,反而怪罪卫若兰。
如意顿时涨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平安则是神色自若,十分平静。
曹嬷嬷带着人和礼物径自乘车去了荣国府,闻得是卫家来给黛玉送礼祝寿,李纨不敢怠慢,急忙打发管事媳妇请了进去,先见贾母。
听曹嬷嬷说卫若兰进宫前特特吩咐她今日务必将寿礼给黛玉送来,贾母眉眼间俱是洋洋喜意,越发喜欢卫若兰的为人处世了,细看礼单,心下十分满意,命人交给黛玉,曹嬷嬷又提出给黛玉磕头祝寿,贾母也都允了。
黛玉知曹嬷嬷是卫若兰的乳母,等她行完礼,忙命搀起看座,又叫人沏茶。
曹嬷嬷亦未久留,说了一会子话就拿着赏封告辞了。
惜春等都来凑趣,笑道:“快打开叫我们瞧瞧,除了寿桃儿寿面,林姐夫还送了什么好东西给姐姐,我们好长些见识。”
黛玉不理他们的取笑,命雪雁直接将锦盒收起来。
因是她出孝后过的第一个生日,且已经定了亲,贾母拿了二百两银子给李纨,命她整治戏酒,这钱两日戏酒用不完,下剩的贾母就吩咐换作铜钱撒出去给黛玉积福,所以今儿贾母院中十分热闹,早早地就唱起了戏。
忽有皇后命太监送了衣裳玩器等物来,紧接着元春亦有所赏赐,贾母和邢王夫人等自不必说,薛姨妈、尤氏和李婶也有,纨凤钗云、三春、宝玉等人都有寿礼相赠。
各处都记得黛玉的生日,也都打发人送礼来,络绎不绝。
刚忙完,王夫人忽云李纨精力不济,又尚德不尚才,未免逞纵了下人,虽然大事都是自己做主,琐碎之事终究不少,遂命探春帮衬李纨一同料理,随后又觉园人多,怕失于照管,特特请了宝钗来,托她各处小心。
听了王夫人千万托付的言语,宝钗只得答应了。
李纨和探春姑嫂二人商议过后,每日清晨皆在议事厅料理家务,可巧各家红白喜事无数,王夫人忙忙碌碌,李纨和探春在厅上一日,宝钗便在上房监管一日,直至王夫人回来才散。
第065章
因上月湘云为时气所感,卧病于潇、湘馆,每日请医问药,黛玉过生日时亦未大愈,不曾出面。黛玉除了头一日去探病,往后忙着小定的回礼,接着就是自己的生日,一直不曾得空,如今诸事已毕,便约惜春去探望湘云。
途中惜春正将自己打探的消息告诉黛玉,道:“二太太果然是定了宝姐姐,外姓人也来管咱们家的,监管咱们家姑娘奶奶管家理事,好生可笑。更可笑的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死了,可巧赶上三姐姐管家,大嫂子想着袭人的娘死了,府里赏四十两银子,就说给四十两,不料三姐姐看了旧例,改为二十两,今儿赵姨娘就找上了三姐姐,生了好一番闲气。”
黛玉随手扯着岸边新吐芽的柳条,道:“那些下人欺负三妹妹年幼面嫩,前去试探一二罢了,大嫂子管家这么些时候处处妥帖,可见老实有限,精明十足,岂能没看过旧例?三妹妹也是一肚子苦水,倘若听大嫂子的给了四十两倒是容易,你说二舅母怎么想?”
按红楼梦书稿里的故事来讲,前儿那一回的回目就是“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亏得探春机敏,迎面化解,可惜赵姨娘愚蠢,非争这份闲气给探春难堪。
王夫人叫宝钗监管,足见对李纨和探春的不信任,亦或者只有探春。
不过探春精明果断,经此一事,上下人等都不敢小看了她,连凤姐都对她赞不绝口,正想方设法地给她和惜春瞧人家。
上元节那日黛玉想看完整的书稿,其后卫若兰果然遵守诺言,悄悄默写下来,概因时间有限,便先拣着眼前故事写出来和寿礼一起装在锦盒里,前头的反而没有来得及写,因此事情尚未发生,黛玉已从这一回看到后面七八回,深知来龙去脉。
略有不同的是,书稿里王夫人是上个月让李纨和探春管家,其时年事忙完,凤姐小月,大约是正月下旬,而如今却是在自己生日后之后令探春协助李纨,宝钗监管。
书稿里不曾记明赵国基之死的日期,料想在书稿里也是发生在这个月。
惜春无奈地道:“这府里的人真真是一千一万个心眼子,略疏忽就叫人算计了去,或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叫人记在心里,不知哪一日就说出来了。”
黛玉松开手,挽着她往潇、湘馆走去,道:“这里都不是咱们的家,管不了许多不平之事,唯有自己处处谨慎,时时留意,不叫人小看。何况,你我和他们的利益没有任何纠葛,想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和你我交恶。”
未至潇、湘馆,便见千竿翠竹掩映着小小修舍,如诗如画,惜春惋惜道:“这样好的住处,姐姐住进去,才真真应了有凤来仪四个字。”
黛玉莞尔道:“有什么可惜的?再精雅也都是人工雕琢出来的气象。你们姊妹们是一家人,住在园子里没有妨碍,哪怕年纪大些,但因是嫡亲的兄妹旁人说不得什么闲话,我是外姓人,又不是小时候,住在里头叫人说嘴作什么?”
惜春笑道:“这倒是,姐姐要是住进来了就得把宝玉撵出去,别人可舍不得。”
说话间,姊妹二人已经进了门,可巧翠缕出来倒水,看见她们忙问好,然后对着纱窗道:“姑娘,林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将手里的铜盆递给小丫头,翠缕亲手打起绣线软帘。
黛玉和惜春进屋,径自去了里间,碰见湘云卧在床上,正手忙脚乱地将金麒麟塞在被褥下面,姊妹二人只当没看见,往椅子上一坐,笑问道:“今儿好些了没有?吃药了不曾?都盼着你早些好,一起出来顽,眼瞅着就该起社了。”
湘云披衣坐起,随手拢了拢散乱的青丝,腕上犹戴着四只金镯子,叮当作响,道:“来的都是庸医,吃了十几日的苦汁子,没见减轻半分,就怕起社时我没好。”
黛玉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静心将养,总会好的。”
惜春也道:“正是这么说,云姐姐你别急,起社未必能成,大嫂子和三姐姐、宝姐姐现今都在管家理事,哪有工夫做这些小儿女之事?你听林姐姐的,静下心将养,林姐姐最有经验了,从前她常病,哪一回不折腾十天半个月,近年来渐渐大了才转好。”
湘云咬牙道:“我听说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都不许人随意摘取了?刚刚来了一个老祝妈,说我这里的竹子都归她管了。谁出的主意?几棵竹子也想着省钱,这一片地能有几个笋?”
惜春笑道:“不独姐姐这里的竹子,听说各处都划给人管了,如今还说着呢。大嫂子稻香村的菜蔬稻谷归了老田妈,宝玉那怡红院里的花儿朵儿归了茗烟的娘老叶妈,宝玉都被当作筏子来了,何况姐姐?我那里的鱼还有人管呢。”
湘云冷笑一声,道:“这么大个府里找不到人了补偿?偏找一个不懂莳花弄草的婆子管怡红院的花儿朵儿。茗烟没白认这个干妹妹,这才多少时候他娘就得了这样一个巧宗儿。”
黛玉和惜春听了,相视一眼,和她们不相干,故都不接话。
宝钗向李纨和探春提议让老叶妈管怡红院,说是她不懂的话自然会去问莺儿的娘,莺儿的娘善于弄这些花草,莺儿认了老叶妈做干娘,两家亲厚,来往亲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想必跟在宝玉身边的茗烟也会感激宝钗,就怕他将宝玉私自攒梯己一事透露给宝钗知道。
一想到这里,黛玉就坐不住了,忙安慰湘云一番,不敢多打扰她养病,和惜春离开潇、湘馆的门,黛玉就说有事找宝玉,遂进怡红院。
除了挨打那一回,黛玉极少踏足怡红院,闻得她来,宝玉忙亲自迎进去。
刚刚落座,宝玉便一叠声地命晴雯倒茶,拿好茶好水,又命麝月把装各色果子的八宝盒端过来,忙得满屋里就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见原本在里间做活计的袭人拿着针线走出来,从卫若兰处得知袭人做的一些事后,黛玉正眼也不瞧她,笑对上蹿下跳的宝玉道:“你果然不负无事忙三个字。我和四妹妹来探望云妹妹,路过这里进来瞧瞧,哪里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