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真没想过用史湘云的命格来说事,奈何祖母反倒不如许多询问儿女之意的父母,认可史湘云后觉得自己不应该十分插手,弄得他不得不提命格不合四字,虽然只说两人都是好命格,只是命格不合,没提湘云命硬,但是善良如他,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今日先听静慧一番谶语,再听卫若兰提起数月前的一场大病,卫母顿时有些动容,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道:“这么说来,咱们竟是不能和史家结亲了。”
静慧脸色淡然,不露赞同与否,卫若兰却是暗暗欢喜,忙道:“这是自然。”
“这如何能行?命格合不合是钦天监的事儿,八字还没合呢,怎么就知道不合了?咱们这样人家,哪有娶媳妇看命格旺夫不旺夫的?老太太,咱们已和史家说定了,岂能出尔反尔?史家一门两侯,恼了的话,定会迁怒于老爷。”卫太太忍不住插口,她好不容易才给卫若兰选了一门恰当的亲事,令他日后借助不了妻力,哪能半途而废?暗地里瞪了静慧一眼,她不是一向向着自己吗?今儿怎么就坏了自己的好事?
卫母一惊,担忧儿子之心登时大起,和孙子毕竟隔了一辈,儿子才是终身之依靠,较之卫源,她更疼卫若兰,然而比之卫若兰,却是最疼卫将军。
卫若兰不等老太太开口,抢先笑道:“保龄候夫人是姨太太,倘或为此恼了,算什么亲戚呢?莫非连亲姐妹都不管不顾了?说出来倒是叫世人笑话,咱们家也好生没趣。太太若是果然觉得这门亲事好,觉得史大姑娘好,不妨定给二弟,二弟虽然比我小了一岁,却比史大姑娘大两岁,瞧着也极合适,保龄候夫人定然更加满意,绝不会恼了。”
真没有私心的话,就定给自己嫡亲的儿子,卫若兰心中冷笑。他虽感激卫太太没有像话本里许多狠毒继母那样害死自己,但怀着私心给自己说这样的亲事,明知自己不愿意还想一力促成,着实讨人厌得很。
十三四岁的少年朗朗道来,俊美的脸上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猜不出丝毫想法。
无论卫太太肚子里有多少话,面对卫若兰这些刀子一般的言语,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瞪着眼睛愣在当地。她怎么说保龄候夫人是自己嫡亲的妹子,不用结亲史家也是自己儿子的助力?她就一个儿子,她压根看不上无父无母又无兄弟姐妹的史湘云,她的儿子定要娶一位有家世有门第父母双全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
卫母听了孙子的话,狐疑地看了大儿媳一眼,后者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撇清自己,“老太太,我觉得史大姑娘好才定给兰哥儿,因未曾合过八字,所以不知命格不合。”
卫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明儿你就替我跟姨太太告一声罪。”
卫太太大惊:“老太太!”
“兰哥儿的亲事且放一放罢,想一想他那病,可不是在说了亲事之后,我如今还胆战心惊呢!兰哥儿的亲事你就不要擅自做主了,这两年先不提,过几年满了十六岁再说,倘或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就听我的。”卫母看着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目前只能这样了,自己春秋有限,怕就怕卫若兰的亲事仍旧落在儿媳身上,儿媳心里那点想法她又如何猜不到?隔着肚皮的继子,有几个继母当真一心一意地替其打算。
见卫太太脸上很不好看,卫母继续道:“正如兰哥儿说的,姨太太是你亲妹妹,她若是恼了反倒不像是亲戚,你若是真喜欢史大姑娘,说给源哥儿也成。”
说完,她看向静慧,问道:“师太,你瞧史大姑娘和源哥儿的命格合不合?”
静慧暗暗好笑,面对卫太太暗地里给自己使的眼色,微微笑道:“今日未见二公子,却是推算不出。”目的达到,她就不能不依不饶了,须知过犹不及,真说卫源和史湘云相配,定会惹恼了卫太太,对日后的走动不好。
卫太太松了一口气。
卫母下达此命令,卫太太纵使满心不服,也不敢不从,择日就携带礼物去向史鼐夫人致歉,言语之间自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了旁人头上。
史鼐夫人勃然大怒,冷笑道:“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至于说谁不知好歹,作为亲姐姐的卫太太心中了然,苦笑道:“我的一片苦心又有几人知道呢?世上又有几个千金小姐比得上史大姑娘?一丝儿不妥都挑不出。罢罢罢,谁叫我不是亲娘呢,纵使我好心,也都当成是坏的了!”
史鼐夫人顿觉同病相怜,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次女湘霓亦非自己所生,乃是原配夫人的长女,比湘云小一岁,自己教导她几年,颇知感恩,史家内囊羞涩,不设针线房,都是娘儿们带着身边的丫鬟仆妇缝衣制鞋,湘霓从未抱怨过一声,年纪小小的就苦练女工。哪里像史湘云既读书习字,又学针黹女工,出门应酬在家理事自己没有一样不教导她的,偏她到了荣国府,虽未明说,却也时常透着自己怠慢她的意思。
姐妹二人各知对方的苦楚,不由得相对长叹,一个觉得侄女不省心,一个觉得继母难做。
两家议亲之事并未瞒着外人,颇有几家得了风声,更别提当事人了。如同卫若兰知晓家中给自己说的是史湘云,史湘云也早早从婶娘口中知道卫若兰,王孙公子,才貌双全,早早就得了祖父留下的大批财物,她心中十分中意,也觉自得,哪里料到就快定亲的时候了,卫家忽然反悔!史湘云只觉得没脸,偏生她向来身体康健,气怒之下也未曾病倒。
卫若兰却是神清气爽,终于不用天天想着自己未婚妻订婚后各种洒脱不羁的举动了。得到的记忆里无数人欣赏史湘云的才思敏捷、豪爽侠义、心直口快、天真烂漫、不拘小节、明媚豁达、风流倜傥、善良坦率,他偏偏不喜欢。
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替自己谋得婚姻自主的权利。
今日躲过了史家这门亲事,十六岁以后呢?祖母有了春秋,若是不在了,自己的亲事依旧捏在继母手里,说不定人品性格较之史湘云更差。
许是受了记忆里无数书籍说法的影响,卫若兰和父母本就淡漠的情分愈加稀薄了。
他一边苦学得到的武功秘籍,一边抽取记忆里值得自己学习的东西,忽然冯紫英等人来约他去给贾政祝寿,他方想起日子已经到红楼梦中贾元春封妃的时候了。
没有林如海替荣国府还债,贾元春还会封为贤德妃吗?或者,贾元春的封妃并不是因为这笔还上来的银子,而是神秘的秦可卿?可是卫若兰悄悄打探了许久,甚至用上了祖父留下来的人手,查来查去秦可卿就只是秦业的女儿,为儿女计,秦业连她的出身和乳名都瞒得严实,世人都当秦可卿是秦业的亲生女儿,完全配得上贾蓉,贾家也没人知道秦可卿的身世和乳名,而秦可卿之死也是因为被人撞破了她和贾珍的私情。
卫若兰带着疑惑和冯紫英等人去给贾政祝寿,只见宁国府和荣国府两处府邸摆酒唱戏,热闹非凡,官僚清客下人一行一行地拜寿,果然是当家老爷的做派!
酒过三巡,果然见到夏守忠来宣贾政觐见,惶惶之下,酒席既撤,贺客皆散。
宝玉前来告罪,卫若兰笑道:“许是喜事也未可知。”说毕,遂和冯紫英、韩奇、陈也俊并柳湘莲等人出了荣国府,另行觅地吃酒。
不多时,就听下人回禀说荣国府传了喜信儿出来,说他们家的大姑娘因才孝贤德,晋升为风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宁荣二府里凡是有官爵品级之男女都已经按品级大妆,进宫谢恩去了。
第009章
卫若兰右手一颤,酒水几乎溢杯而出,幸亏他最近武功大进,很快就稳住了,杯中水波静止,然后他假装惊讶地看向报信的下人,问道:“荣国府的大姑娘被封为贤德妃?可曾打听到其他?”他想问元春是什么原因被封为贤德妃,后来想到此时朋友俱在,寻常下人未必能得到消息,遂掩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
那下人答道:“宫里封了好几位娘娘的位份,吴贵妃、周贵人等等,贾家的娘娘位份最高,封号贤德,但吴贵妃也是贵妃,同时当今圣人允许诸位娘娘们回家省亲。”
在座的冯紫英柳湘莲等人听了,面上均露诧异之色,齐声道:“怎么如此突然?”
突然,任是谁听到消息都这么觉得。
他们这些和荣国府都是经常来往的世交,谁不知道元春说是因贤孝才德选入宫,然女史就是女官,虽有品级,仍是宫女,不过地位和俸禄略高些,比宝玉大十岁的她已经有二十出头了,再过几年就该出宫了,却在这时被封为嫔妃?
年轻娇嫩的时候没有出头之日,如今难道是大器晚成?怎么想怎么古怪。
见下人一脸茫然,摇头说不知,柳湘莲自斟自饮,连喝三杯,笑道:“理他们作甚,和咱们不相干,明儿去道一声喜就是。只是,宁荣二府本已十分猖狂,尤其是宁国府里头没一处干净的地方,有了这样的靠山,岂不是愈加恣意妄为了?”
卫若兰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咱们知道这个道理又如何?难不成还跑去宁荣二府的当家人跟前说道说道?不把你当疯子撵出来才怪!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事,你酷爱串戏也就罢了,咱们兄弟吃酒时你只管顽,何必去那宁国府登台?那些子人最没个眼力见,见你模样儿好,年纪又轻,说不得就当成优伶作践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国府又脏又乱。我恍惚听说,你哪一家做寿时串戏,叫珍大爷的小姨子看上了,是不是有这件事?”
他记得话本里尤二姐说尤三姐五年前看上了柳湘莲,根据话本里的时间算算,此时已经发生过了,而柳湘莲年纪和自己相仿,彼时不过十二三岁罢了。
“你从何处听来?哦,是了,前些日子确实有人过寿我串了一出戏,好似是珍大爷岳母的老娘,珍大爷的岳母和两个小姨子确实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珍大爷的小姨子是什么人,落在珍大爷父子两个手里能有什么干净可言?我便是不娶个绝色,也要娶个清白女子,如何会和他们有瓜葛。”柳湘莲先是诧异出声,随后瞪大眼睛,一脸愠色。
卫若兰不以为然地道:“我恍惚听过这么一句,提醒你罢了。想一想那府里的为人,说不得四五年后珍大爷父子两个耍得厌了,又寻不到熟人可娶,见你一无所有,果然要将之许配给你,还让你感恩戴德。与其等到那时候如此辱你,你不如想个正经营生,趁机大赚一笔,好好地弄一份家业,早早地定下个好女子,免得到时候生出些是非。”
卫若兰想拉柳湘莲一把,出家有什么好?尤三姐之死又非他下手。
虽说那些搞红学的学者们对尤三姐十分赞誉,曹雪芹先生也流露出尤三姐至情至性的意思,但在卫若兰看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史湘云订婚后那样的举动,自己都难以忍受,何况尤三姐那样的?改过自新这句话说得好,可是人都是这样,事不关己就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实际上呢?事关自己,就没一个人当作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就算嘴里说过去了,心里还是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出来了。
若说尤氏姊妹因美貌惹祸,起因却是尤二姐嫌贫爱富,若当真是至情至性的清白女子,尤二姐就不该嫌贫爱富,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纵使瞧不上女婿家贫,按照正常想法也该退婚另嫁,安稳度日,而不是和贾珍父子、贾蔷、贾琏之流厮混,最后还妄想取代贾琏的原配老婆。那尤二姐和贾琏在一处时,可是盼着王熙凤死了好接她进去做正室,足见其人品。
还有那尤三姐,既然相中了柳湘莲,就更应该自尊自重,说不定真能和柳湘莲成就一番良缘。可是,仗着风流标致顽了五年,见尤二姐有安身之处,贾珍贾琏想甩手了,自己就想起终身来了,柳湘莲怕作剩王八事后反悔索取定礼,她就擎剑自尽,好似柳湘莲逼死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