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长史听了,便无话再说,告辞去了。
回到忠顺王府里头,忠顺王细问长史今日在林家打探的情景,长史躬身达到:“回王爷的话,今日那林家子说的经过与我们打探来的,竟是一字不差,想是他们果然没发现什么。”
忠顺王点头道:“我原也是如此认为的,只又一细想,若是当真他们什么也没发现,怎么又一连数日又不去较场了?倒像是避嫌的样子。”
长史听了,又将林礞今日的话讲来,道:“那林家子满脸愤然说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话,想来是怕再遇上那些纨绔子弟瞒神弄鬼的事吧。这林家门风清正,想是没见过那贾家子、薛家子那样的。”长史说完,也捂着嘴笑了。忠顺王自是明白有些门风清正的人家,家教极严,最是看不起那起酷爱男风,成日鬼混在一处的纨绔。
忠顺王听了,点头道:“许是这样也未可知。我原想着那日去较场的人,林家子最小,最易套话,没成想还是白去一趟。只听你说来,那林家子不但张口好,记忆力更是绝佳,数日前的事,倒让他娓娓道来,竟是一点子不忘的。虎父无犬子,林家子已是如此,林如海越发不能小觑了,只恨这林如海不能为我所用。”
那长史听了忠顺王的话,奉承道:“林如海到底不过是一个文臣,王爷也不必多虑。”
忠顺王摇头道:“你不知道,一良臣足匹敌千军万马,切莫小瞧胸有大才之人。只恨上次围猎,没用的老五竟输给那没用的傻太子,否则咱们何须再费事?你且下去吧,较场的事,让他们越发小心些。只也须加快进度,开春之后,只怕去的人多了,便不好行事了。把琪官叫来。”
那长史垂首应是,退了下去。
须臾,蒋玉菡果然来到忠顺王房中,忠顺王眼中瞬间没了方才和长史说话的精明,又恢复了昏聩好色神色,将琪官搂在怀中。
自忠顺王长史来过一次后,黛玉总觉哪里不对,又日日在书房沉思。这日用过晚膳,黛玉又要起身告辞,贾敏忙笑道:“玉儿成日间忙些什么?若非明年并无春闱,我都以为玉儿要考状元了。”
黛玉听了,反打趣道:“母亲急什么?也不看看咱们家礞哥儿才气,便是这就下场,我也信他能挣回个功名来呢。只如今礞哥儿到底小了些,且要再等几年,才好为母亲挣个状元及第回来。若是下场太早,到底太过显眼了些,只怕引人忌讳?”
林如海素日考校林礞才学,也觉林礞学业已有几分根基,虽然乡试未必够,但是童生试只怕火候已足了。听了黛玉这话笑道:“果然是礞哥儿的亲姐姐,你怎知礞哥儿必中状元?你倒是对他有信心。只咱们礞哥儿记忆力超群,似乎当真比我当年强些。”
黛玉只觉方才自己那番话似乎触动了一丝线索,又苦于想不起来。听了林如海“礞哥儿记忆力超群”的话,猛然一惊:可不就是这里了!因而黛玉突然岔开问道:“父亲、礞哥儿,忠顺王府长史那次来问礞哥儿的话,礞哥儿是否亦是记忆力超群,将发生诸事复述得一字不差?”
林如海和林礞听了,齐齐点头问道:“这又如何?”
忠顺王是当今圣人的庶弟,是几位皇子的皇叔,黛玉一直不知忠顺王心中倾向于谁。若不是前世柳芾之死令人生疑,黛玉只怕要误以为忠顺王不过是贪色昏聩之人,但因柳芾一事,今世黛玉对忠顺王始终有一丝防范之心。因而林家父子在忠顺王长史走后,便只当当日问话不过小事一桩,黛玉总觉心中隐隐不安。
今日谈到林礞才气,黛玉猛然发现自己不安所为何事了。听了林如海见问,黛玉叹道:“只怕坏事了,礞哥儿过于聪慧,莫要引人觊觎。”林家无愚人,林如海夫妻并林礞听了这话皆觉一惊。
半日,林礞笑道:“我日后少出去走动就是,左右我才十岁,也未见得有人留意于我。且那日忠顺王长史不过在意什么琪官不琪官的事,哪里在意我将经过叙述得太过清楚了些?”
林如海亦笑道:“玉儿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谨慎了些,忠顺王是个花天酒地的王爷,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便是他府上长史知晓咱们礞哥儿有些才气,也当不打紧才是。”
黛玉却摇了摇头。前世太子、五皇子相继折了,登基的是七皇子。其他四王八公相继败落流散,只忠顺王却是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新帝登基后尊敬他得很。且今世黛玉已经不相信忠顺王当真昏聩了,除了柳芾一事,还有蒋玉菡一事:蒋玉菡便是忠顺王所谓离不得的琪官,但前世蒋玉菡和贾宝玉结交非一日两日。为何两人结交数年,忠顺王从不过问此事,数年后,朝堂局势明朗,贾家颓势已现的时候,忠顺王就上前为难?可见忠顺王从不曾将色之一字放在诸事之上,便是琪官,也不过是他敲打荣国府的借口罢了。琪官结交贾宝玉,便为忠顺王敲打荣国府埋下一颗棋子,这颗棋子何时动用,端看忠顺王的心。
想到这里,黛玉又开始厘清几位皇孙年纪,其他几位倒罢了。四皇孙、五皇孙今年都是一十四岁,二皇孙、三皇孙更大,另几位是郡主。独十皇孙今年一十二岁,只比礞哥儿大得两岁,且十皇孙是前世的太子。若是……
黛玉猛然一惊,复又亲自到门外查了一遍,屋子外头并无没来得及回避的粗使丫头,方回屋低声道:“父亲在铁网山围猎时候,已经帮了太子一次,便是站在了太子身后。若是大选之后,宫中为几位皇子再选伴读,要将礞哥儿选在十皇孙身侧,父亲将来朝堂上如何自处?”
林家其他三人听了皆是一惊,若是当真礞哥儿过于聪慧的话传出去,七皇子要讨礞哥儿做伴读,圣人又允了,岂不白将礞哥儿送到七皇子跟前做质子?
林礞是林家独子,如今林如海夫妻都年过四旬,眼见着林家仅此独子了,林如海自不会让林礞冒那样的险。但只凭林如海乃是当今一手提拔重臣的份上,林如海便只有紧跟太子一条路。其他皇子若是他想,也必不会拉拢林如海,只会除之而后快。盖因林如海十几年前便是忠于当今的。
林如海和林礞倒还罢了,贾敏最是一颗慈母心,听了这话顿时慌了,看着林如海道:“老爷,礞哥儿不可与十皇孙做伴读。”
林如海相劝贾敏说:“敏儿莫慌,这不过是玉儿猜测罢了,亦是最坏的结果。好的结果便是忠顺王长史并未注意礞哥儿,亦不会生出任何事端。”
贾敏却摇头道:“老爷莫消安慰我,这已经与忠顺王无干。便是皇宫内院无人知晓礞哥儿聪慧,单是七皇子想到了此招,寻个借口点咱们礞哥儿与十皇孙做伴读又何妨?”
林如海又劝道:“这倒不会,我如今掌着户部,乃掌全国钱粮银饷,凭哪位皇子明目张胆拉拢我,皆是要受圣人忌惮的。”贾敏听了这话,才些微放下心来。
黛玉却觉已经想到的事,便该当防患于未然。沉吟会子,忙写了帖子道:“明日一早,礞哥儿与我一同去请教先生。”林如海夫妻听了,也觉有理,便如此议定,一家人各自安寝。
第35章 初遇
果然次日一早,黛玉便和林礞同往吏部尚书府上去了。刘先生亦是有早起习惯的, 姐弟两个没等多久, 便有婆子来回话说, 刘先生恭请二位。
黛玉姐弟到了谢源府上, 影壁里头下了车,方同婆子来到刘先生住的别院。未免外人闲话,黛玉虽然是刘先生弟子, 但已经未跟着刘先生读书了,因而黛玉不过三节两寿来谢家请安, 且请安皆是在屏风后头, 其他时候并未见着先生。
今日非节非庆, 刘先生听黛玉来访,便知必是有事,着人请进来,细问之下, 黛玉将苦恼之事道来。刘先生听完,抚须笑道:“依玉儿的意思, 此事该当如何处理?我无权无势, 只怕并不能阻止皇家中人行事。”
师徒两个正隔着屏风说话,外头婆子通报说:“三皇孙来了。”
三皇孙是刘先生新收的弟子,只因刘先生不惯于皇宫内院生活, 并未在吏部领太傅衔,三皇孙每日到谢府听课。黛玉听闻三皇孙来了,忙起身意欲告辞。
听婆子通报三皇孙来了, 刘先生便进了书房隔壁的小耳房,好让黛玉姐弟二人离去。谁知今日三皇孙来得比往日格外快些,还为等黛玉姐弟出来,三皇孙已经出现来到书房外的回廊上。黛玉听得外头有人来到廊上,未免见着外男,少不得退回屏风后头回避。三皇孙走在前头,只见一个银红色裙角躲入屏风后头不见了。三皇孙背对身后随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须臾又收起面上微笑,恢复平静。方抬起手叩门说:“先生在吗?”
因方才黛玉要离去,刘先生书房大门洞开,三皇孙叩门,不过是礼数罢了。只抬眼就看见书房内北面、西面两侧墙边立着大书架,临东墙是先生的椅案,下手摆着三皇孙数日读书的椅案。北侧书架前一架屏风,正对房门,先生并不在书房中。三皇孙知晓屏风后头有人,只装作不知。
刘先生听闻三皇孙敲门问候,从耳房出来道:“永珺今日怎么来得如此早?”
三皇孙见先生从耳房回来,忙揖手说:“先生原来在这里?先生在耳房里头做什么,是要取什么书籍么?先生只需知会一声,学生去取就是。”正说着,三皇孙一声警惕的呼喝道:“什么人!”一面忙冲入书房。
刘先生知晓黛玉还未离去,三皇孙固然尊贵,黛玉也是尚书千金,且二人是十多岁的少年男女,哪里能够照面的?忙也赶入书房说:“永珺,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一点子规矩不讲。”
三皇孙强自忍住心中暗笑,面色严肃的说:“回先生的话,学生听到书房里头有动静,莫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进来了吧。”原来三皇孙早知黛玉在先生书房,方才和先生招呼见礼之后,生怕先生支开他,让他回避了,黛玉要趁此离去。因而他故意假装发现书房有动静,先堵到书房里来。三皇孙心道:不知此刻绛珠妹子脸上什么神色?只怕有趣得很,可惜如今仍不得见面。三皇孙原是想说书房里头有贼的,但是想到绛珠仙子高洁姿容,便是顽话,“贼”之一字到底不忍心拿来比绛珠,因而说书房里头有“不相干的人”。
黛玉原是清清楚楚问了刘先生,三皇孙几时来听课,原是还有二刻钟,黛玉想着这些时间尽够说完要事,从容离去了。不想今日三皇孙来得竟比往日早二刻,因而黛玉被堵在了屏风后头。黛玉心想:说来这三皇孙原是皇孙之尊,不想行事竟然这样鲁莽,哪有这样横冲直撞的。
三皇孙却想:多年不见绛珠妹子,叫人想念得很。只这样将人堵在书房中,到底不够磊落,还望绛珠妹子不怪我唐突才好。
刘先生自然不知三皇孙暗中派人时刻保护黛玉,自然也知晓黛玉行踪,今日原是听闻黛玉要来拜会先生,故意早二刻赶来的。刘先生怕三皇孙当真走到屏风后头捉贼,反而冲撞了黛玉,因而咳嗽一声道:“既是今日这样巧,也合该你师姐弟叙过同门礼了。永珺,屏风后头是你师姐。”
三皇孙听了,故意装出惊讶神色,隔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师姐,难道便是林尚书家中千金?”于是三皇孙对着屏风一揖道:“方才不知林师姐到来,原是我唐突了,师姐勿怪,师弟有礼了。”
黛玉看不见三皇孙神色,但亦知晓先生新收了三皇孙做弟子。这三皇孙今年一十六岁,原比自己年长五岁,没想到他这声师姐倒称得顺口得很。黛玉虽恼三皇孙横冲直撞,但到底他也不曾冲到屏风后头,兼之他声音干净悦耳,不像无礼之人,因而黛玉在屏风后头道:“三皇孙有礼,我虽得先生抬爱收入门中,这声师姐却愧不敢当。只到底男女有别,还请三皇孙暂避,好让我离去。”
三皇孙听了道:“既如此,师姐请。”三皇孙说着倒退半步,却并未出去,又接着道:“方才先生说叙同门礼,既是叙同门,师姐原该给师弟一份表礼才是。”
黛玉听了这话一皱眉,心道:方才对这皇孙有了二分好感,转眼他又这样无礼起来。虽然同门见礼原该年长的给表礼,但论年岁是我小,且如今我也大了,男女有别,哪有随便给外男东西的?没得叫人说嘴说我私相授受。因而黛玉肃然说:“我虽然入门比三皇孙早几年,师姐二字却是不敢当的。礼物我自没带,不过今日巧遇,我便送三皇孙一句话吧:学无止境,珍惜光阴,少去较场。”
黛玉虽然觉得这三皇孙要表礼一事有些唐突,但到底三皇孙是太子嫡子。自己父亲既然和太子已经同上一条船,她自然也希望三皇孙安好。且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自己不妨提点他一句。因而黛玉便说了那句“少去较场”,因又怕说得太明白,激起少年人好奇心,黛玉又隐去京郊二字。若是三皇子勤学上进,少去骑射,京郊较场的事自然碍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