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牧哲”这个词在北蛮族语言中是丰收的意思。到了秋季,牲畜变得肥壮,新生的牛羊马匹也已经强壮起来,为了庆祝丰收,北蛮国便要举行那牧哲大会,将全国的部族聚集在一起庆贺。
平日里各个部族都放牧在北蛮国的不同草场上,相互之间几乎见不到面,那牧哲大会是他们难得相聚的时刻,可以借机联络部族之间的友谊,便于部族的首领们交换信息和商议合作,也是方便大汗检阅全国的军队和了解手下的实力。
北蛮国兴起已经百余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国内人口和部族的数量都增添了很多,草场的划分也经常会出现摩擦。这种情况下硬要由大汗划分领地难免有人不服,因此在大会之上,所有的部族要选出族中的勇士来比赛摔跤、射箭和骑马。
胜者更多的部族就有权在下一年获得更加肥美的草场,而败者下一年分到的草场可能就不那么好了,这也是为了减少整个国家内部的矛盾,更是为了激励北蛮国的部族们不要松懈,要不断地发展武力,不要耽于享乐,忘记了努力。
这还不是那牧哲大会在国内最重要的作用。要知道生活在北蛮国的都是游牧民族,游牧民族不比农耕民族,完全是靠天吃饭,应对灾荒的能力比起农耕民族还要差。
一旦北蛮国这里出现了大雪之类的天灾,很有可能所有的部族都会失去蓄养的大量的牛羊牲畜。失去了这些牲畜就等同于失去了粮食和衣物,没有粮食和衣物要怎么过冬呢?
北蛮国的大汗会趁着那牧哲大会的时候将所有的部族首领都聚集在王庭,众人一同商讨度过严冬的方法,这个方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那就是——出兵抢粮!
因为大靖的崛起,军队越来越强盛,北蛮国入关抢粮的事情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少。毕竟面对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也许牺牲了许多军队也得不到足够的粮食,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北蛮国已经将目光放到了其他的地方。
西域就是他们眼中的一只大大的肥羊,那里有的是美酒佳肴,还有金银财宝和牲畜马匹,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美味的粮食!若是从西域诸国也抢不到足够北蛮过冬的粮草,他们还会向南去抢夺青海那里的其他游牧民族,反正他们又不归属于北蛮国,抢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相比起熟悉在严寒之中出征的北蛮*队,无论是西域诸国还是青海部族的军队在冬季寒冷的时候都会有些畏首畏尾,很容易就被趁着大雪出击的北蛮*队剿灭,抢夺到足够多的粮食。时处秋天的那牧哲大会就是北蛮国君臣商谈出兵事宜的最佳时刻,自然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那牧哲大会是北蛮国所有部族汇集到一起的时候,这一点北蛮国的人知道,靖朝也有不少人了解,江源和司徒晟当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选择在秋天出兵北伐,就是因为这个难得的机会!
所有的部族都在缓慢地向大汗所在王庭那里聚集,无论他们隶属于北蛮族、靖人后裔还是其他的游牧民族,他们都要赶着牲畜,驾着马车,搬到王庭的所在地。他们会在王庭那里进行一个月左右的那牧哲大会,然后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出兵抢夺其他的国家准备过冬的粮草,为了防备冬天的天灾,这些人还有可能会聚集在王庭那里一起过冬。
在附近的山坡上,一伙月氏人遥遥地望着北蛮国的部落迁徙,那正是阿伯那江的部族。他部族中的北蛮族人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驾着数不清的马车沿着古纳河向着西南的方向进发,想也知道那个方向就是北蛮大汗王庭的所在地。
一个月氏族人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对前方的首领说道:“首领,我们为什么不能下去抢夺那些北蛮人呢?他们明明一点准备都没有,人数虽然多却来不及应对,只要抢了他们一次就可以获得无数的牛羊,足够我们好好过冬的了。”
月氏的族长是个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男人,他的岁数虽然大了,可是一双眼睛却很亮,配上鹰钩一样鼻子,显得非常狠辣。他只是看了那名族人一眼,就将身后的所有族人吓得不敢说话了,这个时候他才张嘴缓缓地说道:“那些牛羊你们谁也不许抢,古纳河的水无论人畜也绝对不能喝,这是那些靖人们给我们的忠告。”
他高声说道:“那些靖人来到山中寻找我们,不是为了给我们送粮食牲畜,就是为了给我们交代任务的,却从来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忠告。既然他们突然这样说了,必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就必须听从。”
他身后的族人中还有不服气的,一个青年撇了撇嘴走了出来,“现在那些靖人又不在这里,他们谁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做的,难道他们还能隔着长城和这么远的距离知道我们抢夺了北蛮人的牛羊吗?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老首领摇了摇头,“所以说你们还是你年轻啊。确实,那些靖人不知道我们抢没抢过北蛮人的牛羊,可是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什么刻意警告我们不能抢夺靖人的牛羊呢?当初那人怎么说的,就连失群的牛羊也绝对不许找回来,要防范不属于我们部族的牲畜,绝不能让外面的牛羊与我们的牛羊接触。这说明了什么?”
月氏的族人们显然不知道答案,他们只是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老首领摸了摸胡子,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些北蛮人的牛羊都被靖人做了手脚了,就连古纳河也不安全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可是你们难道没见过那些靖人的手段吗?你们难道真的想要得罪那些靖人吗?”
听到老首领的这句话,所有的族人都不敢言语了。他们这些人都见识过靖人的厉害,那个名叫“地雷”的东西更是让他们这些人吓得心惊胆寒。南边的靖人竟然能够驯服天上的雷霆,甚至将难以驯服的雷霆收集起来,装到一个铁球里面,连这种神灵都做不到的事情都被他们完成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提抢夺北蛮人牛羊的事情了,那些靖人就像天上的神灵一样厉害,他们可不敢招惹。
老首领不说话了,他只是用手捋了捋胡子,心中不停地算计着。当初他之所以答应了靖国联盟的事情,甚至将月氏说的那么卑微,就是为了得到靖国的支持,有一天能够击败北蛮,夺回曾经的草场。
他原本只是想要利用靖国而已,可是现在却不敢糊弄那些靖人了。他见多识广,从来没有见过比靖人更奇怪的国家了,那么强大的武器绝对不是月氏能够抵挡的,甚至不是北蛮能够抵挡的。既然靖人能够击败北蛮,那么击败一个月氏也不会费什么事,他看得出来,那些靖人绝对不会允许月氏分离出去成为一个新的国家的。
他考虑了许久,与其和靖人闹开,还不如屈服于靖人。他安慰着自己,至少靖人对他们不错。如果非要找一个上司,靖人至少要比北蛮人好得多……
☆、第八十七章 会王庭副使成新贵杀壮士薛进心如灰
九月十五日,所有在北蛮国的部落都聚集到了王庭所在的青鲤湖附近,足足数百万人聚集在一起,围湖而居,一眼望去,绵延无边,根本看不到边际在哪里。
青鲤湖是一处非常大的淡水湖,水源从附近的雪山之巅潺潺流淌而下,周围的水草丰美无比,比之古纳河还要富饶,正适合几百万人在此落脚,放牧族群中的马匹牲畜。青鲤湖这里百余年来一直属于北蛮族的最强部落,也就是大汗所统治的部落,在北蛮人的心中只有最强的部族才能拥有最好的水草之地。
大汗王帐所在的地方背靠青山,面朝湖泊,拥有着最丰富的绿植,位于青鲤湖的最北侧,像南方的靖人一样摆出了坐北朝南的形制。其他的部族纷纷围着湖泊排列在大汗部族的两侧,左右贤王所在的部族靠得最近,其余的部落依照在国中地位的高低排列着,越是地位高的部族就绝接近王帐,地位低的则距离最远。
依照北蛮国的风俗,所有的部族都将牲畜的圈落围在部族的中央,防止被野兽闯入,伤害了牛羊。更有不少部族开始指挥族人和奴隶收割草料,以供入冬之后的牲畜食用。族人们忙碌着准备草料,而首领们也在忙碌着交流感情。所有到达的首领都聚集在王帐附近,相互交谈着,气氛热烈非常。
周围不停有人和刚刚到达王庭的阿伯那江打招呼,就连左贤王都对他笑了笑,这让这位大当户激动地挺直了胸膛,高声大笑,满面红光,和身边得旧友新朋不断地说着话,吹嘘着自己的部族越来越多的牛羊和越来越多的奴隶。
也难怪他如此开怀,他不过就是个大当户,可是今年大汗却将他的部族安排到距离王帐很近的地方驻扎,甚至一些王爵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代表的含义众所周知,说他是大汗的心腹都不为过了。
与风光无限的阿伯那江不同,同样是曾经出使过靖国的薛进此时此刻却无人理睬。明明他在几年前为北蛮国带回来了比茶叶还要重要百倍的盐,可是所有的首领都将他视为无物,只是与旁人交谈,甚至宁可自己呆坐着饮酒都不愿意与薛进说上一句话,将薛进挤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面,尴尬又无措。
定灵王薛进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差点插/进掌心的肉里,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反而无知无觉,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些疏离他的北蛮族和异族的首领们。凭什么呢?他薛进这些年来给北蛮国带来了多少好处?求得了多少利益?凭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待他呢?!
薛进狠狠地瞪着站在人堆里眉飞色舞,高谈阔论的阿伯那江,牙都差点咬出血来。就是这个混账,要不是他乱说话,他和他的部族岂会落到这等田地!
当初出使结束,从靖国回到了北蛮,他与阿伯那江带着出使的人员来到了青鲤湖这里禀报大汗他们在靖国的见闻。对于薛进所说的靖*队十分强盛的事情,大汗虽然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明显不放在眼里,直到他们两人说到与靖国商谈的贸易之后,大汗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作为出访的正使,先向大汗汇报的人本该是他,可是阿伯那江这个混账仗着自己是纯种的北蛮族人,根本不把靖人后裔的薛进放在眼里,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抢在薛进之前就说了起来。
阿伯那江不断吹嘘自己在出使之时起到的作用,什么态度坚/挺,向靖国太子示威……完全将自己说成了一个热爱北蛮国的英雄角色。不止如此,他还时不时地贬低同行的薛进,说他心慕旧土,更喜欢靖国而厌恶北蛮国,甚至曾经所过对靖国的饮食和住宿都比对北蛮国的要更习惯之类的话,这岂不是要叛变!
还没等薛进为自己辩白,阿伯那江就将他与靖国太子谈下茶叶贸易的事情抢先抖了出来,让北蛮大汗大喜过望,看着薛进的目光也越发的阴冷。
薛进没有办法了,只好抢在阿伯那江进一步污蔑他之前,将他为北蛮国谈妥与靖国的食盐贸易的事情说了出来,可算是没有让盛怒的大汗直接把他拖出去砍了。可是原本应该是天大功劳的事情,竟然直接变成了“将功赎罪,功过相抵”了,大汗只是赏了他几两金银就算完了,其他的赏赐一概都没有,反而献上谗言的阿伯那江受到了大汗的赏识!
而且也不知道阿伯那江后来是不是又进了什么谗言,这几年来薛进统领的由靖人叛军后裔组成的部族虽然在那牧哲大会上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可是他们每一年分到的草场都会比上一年更差。
去年,北蛮大汗更是将薛进部族的草场分到了北方寒冷而又远离水源的地方,差点没让他部族的牲畜们渴死,更是让不少族人和奴隶因为寒冷生了重病,最后死去。这其中代表了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因为北蛮大汗这种连掩饰都不屑的强力打压,北蛮国所有部族的首领都开始若有若无地远离薛进,就连薛进自己部族中这些年来吸纳的北蛮族人和异族人也开始外逃或者投奔其他部落。
原本掌控着一个大部族的薛进现在手底下就只剩下两千来个靖人后裔的族人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靖人后裔,离开了薛进的部族也不受他人信任的话,估计就是这两千人他都留不下。甚至就连部族的奴隶都开始逃亡,可见他这个首领的威望被打压到了何种地步。名义上他还是定灵王,可是管着两千人的首领还算得上什么王?
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凄惨,其实这几年来所有大靖叛臣的后代在北蛮国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了,虽然这些部族不至于像薛进那样过的那么惨,可是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论是那牧哲大会之后分到的草场,还是战争之后获得的利益,他们都远远比不上北蛮族人,甚至比不上其他的异族,就算为了北蛮国牺牲了再多也只是受到排挤。
在过去,只要他们为北蛮国有所贡献,无论他们身为何族,都能得到应有的待遇。可是这几年呢?大汗越来越信任北蛮族人,冷落了靖人后裔,甚至连其他异族的待遇都大不如前了。似乎北蛮族人一日之间就变成了超越其他民族的上等人,而靖人后裔竟是变得只比奴隶好一些而已……
越来越多的叛臣后代开始口出怨言,甚至找大汗评理,可是等到这位偏心的北蛮大汗杀鸡骇猴地抓住了几个靖人首领砍了脑袋之后,其他的人都被他粗暴的行径吓得不敢言语了。
为了躲避北蛮族人的步步紧逼,他们这些叛臣后裔放弃了原本的仇怨,渐渐地都抱团在一起,相互联络相互沟通,形成了统一的联盟,以免自己的部族被其他的北蛮部族伤害。
可是就算抱团了也没有什么用,他们这些从靖国叛逃的兵将后裔才有多少人?他们的部下中有着中原血统的又有多少人?北蛮族人的性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忠义可言,只要没有了价值就会被他们瞬间遗弃,哪怕这人过去是他们效忠的对象,对他们千好万好也是一样。
因此这些部族的人手还是变得越来越少,几乎所有北蛮族血统的族人都选择离开他们到别处讨生活了,好在同样拥有靖国血统的族人们还残余着一些源于血脉的忠诚之心,哪怕他们已经不会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了,还是有一些文化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