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轻轻嗯了一声,道:“眼下正拿一个丫鬟撒气呢。”虽然她们都知道,二太太身上的大病一个接着一个,前儿刚确诊了失心疯,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咳嗽、高烧,整个都不太好。要不是前几天,林黛玉念着这里,还请了两个郎中过来,她们还以为自己与世隔绝了。
现在王夫人神神叨叨的,除了怨天怨地之外,逮着一个人便能开骂,骂够了还能拉着对方的手,让对方听自己唠叨,每天翻来覆去地就是那么几句,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抱琴不敢在李纨面前多言,便用两手握着蒲扇,用力扇了扇,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油烟、腥臭、苦涩交加的味儿。一碗药整整熬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能端到王夫人的屋里。
她们两个一同熄了火,端着药,来到王夫人的院子里。
她们进到院子里的时候,薛宝钗已经回来了。今天薛宝钗出门,是为了给家里拾掇铺子的。早前荣国府在京城里,总共有二三十间铺子,买卖什么的都有。但后来家道中落,这些铺子便一个个地关停了,现在只剩着一间米铺,一间杂货铺。
薛宝钗不放心米铺的帐房,便趁着天儿晴朗,到铺子里查了查账,直到晌午后才回来。
抱琴跟着李纨进了屋,将那碗药递给薛宝钗,由薛宝钗服侍着王夫人吃药。
薛宝钗接过药碗,用小勺子挖了一勺汤药,递到王夫人跟前,劝道:“娘,吃药罢。”
王夫人将药给吃了,但目光却像是要吃人:“宫里是不是又出事儿了。”
薛宝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轻声劝道:“娘。”
李纨亦劝道:“娘,您还是别……”
王夫人推开面前的药碗,走到抱琴面前,忽然扬起手,啪地一声,甩了一个耳光。
“没用的东西!”王夫人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我让你们留在宫里,是要你们跟惠妃疏通消息,将宫里的事情禀报于我的。现在呢,现在呢!不但消息没有疏通,反是你们自个儿卷铺盖出了宫!惠妃削封号,皇贵妃册封为后,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吼到后来,连嗓子都嘶哑了。
抱琴捂着面颊,定定地看着王夫人,眼里泛起了泪光。
“那些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安排好了的!”王夫人尖叫道,“元春临终前,亲自将十余年前的事儿捅到宗人府,宜妃、荣妃双双削落为嫔,事情已经做了一半。接着再联系惠妃,将皇贵妃拉下马,反咬惠妃一口,事情便能做得干净利落,半点痕迹都不留。可现在呢,现在呢!”
王夫人说到后来,简直是嘶吼出声的。
外面的粗使丫鬟听见吼声,又皱皱眉头,往院子的另一边挪了挪,抱怨道:“又在怨天怨地了。皇宫又不是府里的院子,容得一个妇人揉圆搓扁么?”可惜没有人听到她的话。
王夫人声嘶力竭地尖叫道:“这些已经全都算计好了,全都算计好了!她们一个个的都要完蛋!现在呢,现在你们又在做什么,你又在这府里做什么!”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薛宝钗,问道,“我送往金陵的书信呢?我给两位兄长带去的书信呢?怎么连一件都没有?上个月妹妹(薛姨妈)才回了金陵,现在同样是杳无音信。信呢,信呢!”
李纨和薛宝钗面面相觑,良久之后,薛宝钗才唤了声娘。
“娘。”薛宝钗解释道,“我娘刚刚启程未久,至少也得三四个月的时间,才能从京城到金陵走个来回。两位舅父的书信,也要等到我娘从金陵归来,才能带回来。您不是说过,谁都不肯信,单单只信我娘么?娘,这当口儿,您还是歇歇罢。”说着又端起那碗药,预备要喂王夫人。
李纨亦在旁边道:“娘,您还是听一听劝罢。”
王夫人看看李纨,又看看薛宝钗,忽然又摔了桌子。
“你们,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王夫人指着她们,恨恨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们哪一个都不听。明里是我的媳妇儿,暗地里,都只当没有我这个婆婆的存在。抱琴,你说,这两个媳妇儿,到底要来有什么用处?”
抱琴刚刚挨了一耳光,正在捂着面颊,咝咝地喘着气,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薛宝钗听见这话,目光冷了下来,李纨亦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