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眼淡淡道:“我以前在隆港做过工,只是知道,并不认识。”
爱月很谨慎,所有的揣测都往肚子里咽,又说:“那您是怎么听说我的名字的呢?”
“听工友说过。”
“阿叔,如果您和我父亲不熟,怎么会记得他女儿的名字记了十几年?我们都知道……我父亲后来犯了事,对这样一个人,您更不应该记得这个不着边的事啊。”
疯眼没什么解释:“就是突然想起来。”
两人出发前就说好,无论疯眼作何反应,只要不赶他们走,就得一个劲儿往下问,能问什么是什么。面对他如此冷淡,爱月有点无措,她努力说服自己坚持:“那您为什么会从隆港调到棕油厂工作呢?是当年事故之后,被遣散的吗?”
疯眼答:“老了,身体不好,看林的活儿轻松些。”
爱月想起那木屋里的本子,心头一动:“不对呀阿叔,我知道您是三十五岁到工厂的,怎么会说老了呢。”
魏子煜注意到疯眼挪了挪脚。
疯眼很快说:“我身体天生不大好。”
看着是不大好,人很消瘦,气色也不精神,快四十度的高温还穿着长袖,整个人病怏怏的。既然他这么说,爱月就不打算问他的眼睛了。
爱月硬撑着继续:“阿叔,您知不知道詹旭还有个助理,叫魏骁?”
疯眼看着她定了会儿,挪开目光,“不记得了。”
“您刚才看了我同学很久,是觉得他眼熟么?”
“人老了眼神不好,想看清楚些。”
爱月默了阵,决定破罐子破摔:“阿叔,您能再跟我说说,关于我父亲出事的那天吗?”
疯眼立即回答:“时间长了,不记得了。”
“您当时在那儿吗?”
“不记得了。”
爱月挫败地看了魏子煜一眼,眼神着急又无措,这时听到疯眼说了句:“你突然跑来问这个做什么?”
爱月想了瞬,答:“查一些事情。”
“好好的学不上,到处瞎跑问这种问题?”爱月觉得疯眼竟有些愠怒了,他撑着腿起身,一幅送客的样子,“你们快走吧,我没什么可说的。”
魏子煜不经意往别处一瞥,目光淡淡扫过,刚想收回,却立即往某处锁去。
爱月着急了:“阿叔……”
“快走吧!”
爱月刚想再说什么,魏子煜拉住她,匆匆和疯眼道别,离开了屋子。
出门没走几步,爱月就问他:“怎么了?突然就拉我走。”
魏子煜:“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的。”
爱月觉得他平静得有些反常,甚至没一点和自己相同的失落,问:“你有什么想法?”
魏子煜没作答。
镇子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实在没有可住的地方,两人直接回了省府。
回到省府先找了地方吃饭,餐馆里,两人相对而坐,一桌子菜,却没人动。爱月无话,偶然抬头一瞥魏子煜,发现他盯着桌面不动,眼神并不呆滞,像是在思考。
爱月说:“你别瞎想啊,想到什么说什么。”
魏子煜抬起头,“我只是在整理头绪。”
“那理完了么?”
魏子煜顿了片刻,沉了口气,道:“首先,疯眼显然没说一句实话。”
爱月:“这我知道。”
“其次,我觉得他不是印尼华人,应该是当年跟着工程队来到印尼的。”
“对,我接触过一些印尼华人,有钱的那种,他们讲普通话是没问题,但听起来会有一种……如果是中国人,会让你觉得这人没什么文化,”魏子煜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爱月继续说,“但疯眼不一样,他讲话所用的一些句式,还是有点水平的。”
“但亚际有规定,不会让一个工人长年累月地待在海外不回家,每隔一段时间是会换一批人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疯眼自愿留下,但你看他的家,没有亲人,也不富裕,他怎么会留在一个不如中国的国家?”
魏子煜:“先不管他为什么留在印尼,还有些其他的疑点。”
“你说。”
“疯眼对你和我的反应都很异常,随后却把自己跟当年的事撇得一干二净,问到詹旭和魏骁,也是一副没兴趣的样子,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爱月若有所思:“是不应该。”
魏子煜眉头拧着:“但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应该,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个。”
爱月将疯眼说的话一字一句细想了遍,片刻后,她开口:“你知道吧,人嘛,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像一直是好男人形象的明星出轨,大家都不会觉得惋惜,而是拿他出轨的事奔走相告,津津乐道。”
“拿我父亲来说,他虽然是个有名的工程师,但犯了事,大多数人的反应并不是’怎么会这样’,而是’没想到是这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魏子煜点头。
一个人要是传出负面,无关看客并不会为之圆说,一般人习惯踩上一脚,不知只是想凑个热闹,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道德制高点。
比如马伯温,他多多少少诉说了自己现今的贫苦,潜意识里有种詹旭害了他的意味;比如冯翰,语气里有刻意的悲叹惋惜。即便后来得知这两人都在说谎,但好歹都带有情绪。
魏子煜接话:“而疯眼的反应,不踩不理,似乎不愿多提。你注意到了吗,在你主动提起你父亲犯事之前,他一直没提,按理来说,多数人想到你父亲,都只会想到那件事。”
就像出轨的明星,“那个出轨的啊”;吸.毒的明星,“那个吸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