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检性情不受拘束,为了家族的前途,他也只得回归侯府,如今蒋府的小辈里面,难有堪当大任之人,权势争斗里落了下乘的一方,下场如何不必我再跟你赘言。”
沈拙抬起眼皮看着他先生,他不急不缓的问道:“是他来请你劝我的么?”
谢柏一笑,他说:“你爹一辈子性情高傲,想让他跟人低头,比要他性命还难,他又怎会叫我来劝你呢。”
双方都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沈拙问道:“先生,你隐居乡野十几年,其中不乏有人捧着重金请你出山,你又为甚么要推拒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呢?”
谢柏端起茶盅吃了一口茶,满脸嘲讽的说道:“这世上蠢人俗人庸人太多,偏巧我又得了一种病,但凡靠近他们,免不了要胸闷头疼,为了自保性命,少不得离他们远一些罢了。”
沈拙笑了笑,他这先生除了一身的才华,这条毒舌也是天下第一。
“阿拙,你和东方检都是一样的,命里生来就是如此,躲不掉逃不脱,若不是狗皇帝和安妃……”说到这里,谢柏猛然想起沈拙的心结,于是硬生生的住了嘴。
沈拙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他给谢柏的茶盅里添了茶水,嘴里说道:“先生,你去过郦县么?”
谢柏不知他为何会这么问,便道:“年轻时曾经路过那里,不过是个偏远县城而已,并无甚么特别之处。”
沈拙又看了一眼屋里的顾三娘,他淡淡的说道:“我想着,必定是冥冥之中有谁指引着我前往郦县,要不然我三年前,怎么偏偏就会选择在郦县停下呢,还为此就结识了她。”
而今回想起来,沈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异,要是在三年前,有人说他会娶顾三娘为妻,他是一定不信的,可是缘份就是如此奇妙,他和顾三娘成为夫妻,为了这个小妇人,有许多事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了。
“郦县是个小地方,时日漫长,岁月悠悠,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够让街坊邻居闲谈半个月,我却从来不曾觉得厌烦,有时她坐在屋里绣花,我都能静静的看她半日,这样的日子实在弥足珍贵,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这些话时,沈拙的神情很平静,他望着顾三娘的背影,说道:“她是个寻常女子,每日多赚几钱银子,就会令她欢喜好几日,先生是知道的,京城就是一个噬人的大漩涡,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无法轻易抽身,我舍不得叫她担惊受怕,更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就莫名变得贪生怕死了。”
谢柏望着眼前的弟子,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天下,迟早是年轻人的天下!”
说完这句话,谢柏就放下茶盅,不再多说。
在厨房里忙着干活的顾三娘自是不知这师生二人的谈话,整个下午,她围着灶台不停的擦洗,谢柏多年独居,生活过得极其简便,顾三娘都不禁怀疑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当日,沈拙和顾三娘在谢柏的茅屋里住了下来,到了第二日,天色刚刚微亮,顾三娘就醒了,她动了一下,身旁的沈拙随之也睁开双眼,顾三娘说道:“吵醒你了?”
沈拙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又侧耳听到外面传来声响,便笑着说道:“先生每日一套五禽戏还是没改呢。”
山里比山下冷多了,虽只是九月份,早晨却已带着寒意,顾三娘把被子往上拉高了一些,她想了一想,轻声说道:“不知道两个孩子在家里好不好呢。”
这是她第一回离家这么久,白日忙时还不觉着,只要到夜里或是静下来,就会念叨起小叶子和御哥儿,况且家里还开着铺子,虽说有朱小月照看,她这心里总是忍不住会牵肠挂肚。
沈拙说道:“等下山了,咱们直接就往家里赶,用不着几日就会到家了。”
说完,他又特别叮嘱说道:“先生藏着几支上百年的野参,还有他炮制的各色丸药,走时别忘了带上一些。”
顾三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你可真是成为谢先生嘴里的小贼了,也不怕他乱棍将你打出去。”
沈拙振振有词的说道:“非也,这些东西不拿也是白白放着,只有利用起来,方才不辜负先生辛苦一场。”
“歪理!”顾三娘朝着他啐了一口,便起身下床。
顾三娘走出屋子时,谢柏的一套五禽戏刚好打完,他用布巾擦着汗,看到顾三娘出来了,只朝着她点了点头,顾三娘回了一礼,自进到厨房里忙活。
吃完早饭,沈拙和顾三娘就要下山了,临走前,沈拙果真搜刮了他先生不少的好物,气得谢柏大骂师门不幸,竟收了这般雁过拨毛的弟子,沈拙满不在乎,嘴里说着得罪,那往包袱里捡东西的手却一刻也不曾停下来,惹得一旁的顾三娘尴尬不已。
他二人要走了,谢柏也没多送,他将他俩送到门口,便说道:“这一走,又得几年不见了,你好生保重就是。”
沈拙看着他先生,回道:“先生也请保重,日后得了闲儿,我还带着媳妇儿和孩子们一起来看你。”
谢柏脸色一黑,说道:“免了罢!”
说完,他将院门一关,毫不留情得将他夫妻二人赶下山。
☆、第64章
沈拙和顾三娘离开罗宋县,一路未作停留,没过多久便回到郦县,却说他二人刚到家,小叶子和御哥儿正领着秦大娘的小孙儿明哥儿在院子里跳房子,看到多日不见的两个孩子,顾三娘心头一热,她喊道:“小叶子,御哥儿,娘回来了!”
“娘!”小叶子最先回过神,她嘴里欢快的嚷了一声,朝着顾三娘飞速的跑过去,跟在后面的御哥儿生怕落了后,也急急忙忙的朝着沈拙和顾三娘跑来。
这回一来一去,顾三娘和沈拙足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孩子,她一手搂了一个,问道:“在家里有没有听秦奶奶的话。”
小叶子和御哥儿异口同声的回道:“听!”
屋里的秦大娘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走出来看到他夫妻二人家来了,笑着说道:“我猜着你俩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顾三娘跟秦大娘问了一声好,又多谢她帮着照看家里的两个孩子,而后拿出沿路买回的土仪送给秦大娘,秦大娘笑眯眯的收下来,彼此闲话几句,她像是想起甚么事似的,转头望着沈拙说道:“你和三娘出门没几日,孙举人就打发家人来找过你呢。”
沈拙疑惑不解,他和这孙举人并不曾往来,他找他做甚么?
“孙举人可曾说过找我有何事?”
秦大娘摇了摇头,她说:“那倒没说,来的家人只递了一张帖子和一封书信,说是等你回来了,好歹往他家去一趟。”
旁边的小叶子想了一下,说道:“帖子和信是我收起来的,我这就去拿。”
说着,小叶子跑进东厢,不一会子,就见她拿了书信和帖子出来,沈拙打开扫了几眼,便又收了起来,顾三娘好奇的问道:“孙举人找你甚么事?”
沈拙回道:“不必理会,他要往京里去赶考,想邀我一同去。”
顾三娘见此便点了两下头,她心知沈拙并不热衷仕途,近来也未曾听他提起要科考的事,想来他大概不会去附和这孙举人,这么一想,顾三娘就将这事丢到脑后不再理会。
且说他二人出门一个多月,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料理,先是御哥儿放纵了一个月,而今他爹沈拙回来了,他不得不收起杂念好生读书。再就是铺子里的生意,虽说有朱小月帮忙,可她不会记账,顾三娘到家后,顾不得先休整几日,立马连夜就开始整理起账本,一本账本她算了大半宿还没理清,沈拙催了她几遍,她嘴里胡乱应了两声,身子却坐在灯下不动。
沈拙眼见喊不动她,手指头不满的敲着桌子,说道:“银子是赚不尽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笔账,明日甚么时候不能算?”
顾三娘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说道:“哪能等到明日,这么久不在铺子里,我得往几位大主顾家里走动走动,这关系要是淡下来了,谁还肯照顾咱们家的生意。”
说话时,顾三娘已在账本里添了几笔,她又道:“再者说了,铺子里短缺的东西也要清点一番,过几日我要去桐城一趟,听说戴春林的胭脂又有新货色了。”
沈拙听她这意思是刚回来,便又要出门,于是说道:“那我与你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