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只得松手放她去了,自己躺在床上,咬着嘴唇一下下忍疼。
那边阴氏出去脸上便没了慌色,叫丫鬟去把早先安排好的稳婆等人都请了来。人一到,阴氏又拉进屋里,瞧着各位问:“可都明白了,大的必不能留,小的若是没把儿的,也不留。若是有把儿的,暂且留下。”
“太太,都明白。”稳婆小声应了,给其他几个婆子使了下眼色,忙去准备生产一应用物。进了产房,不过如同往常一样给妇人接生。生了一阵,稳婆就说:“姨娘,孩子胎位不正,是难产的,您可要加把力气呀。”
金玲一听难产便慌了,自古来有多少妇人死于难产,数都数不过来呢。生孩子却又是骑虎难下的事儿,不能说不生就不生。那孩子要出来,到底会不会要了她的命,只能听天由命了。金玲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倒霉,却还是怀着万分悲怆的心情使力嘶喊。
生了许久,几乎耗费毕生力气。只听得孩子哭声,金玲浑身俱是一畅。长在肚子里八个月的东西一下子没了,那是何等轻松痛快。便是早产加难产,她也是生出来了不是?金玲搁下腰来,正要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忽被人拿被子蒙了脸。再要挣扎时,手脚也被按住了。不到一刻钟,就活活被人闷死在了产床上。
那边儿稳婆抱了孩子,忙叫了一声:“太太,姨娘生了个哥儿。却是……姨娘难产去啦!”说罢又把孩子给奶娘,叫抱给阴氏。这边儿产房内还未清理,十分血腥吓人,自不能叫阴氏进来看了。
那边儿阴氏抱了孩子,看奶娘问:“死绝了?”
奶娘点头,“叫人拖出去,埋了便是。”
阴氏瞧着奶娘怀里那因早产而只一点大的男孩儿,冷笑了一下:“既是哥儿,就先留着。”
“诶。”奶娘应了声,又接了孩子抱下去。
也是没的一会儿,顾家上下就知道三房的姨娘生了个哥儿,本人却是难产去了。女人生孩子难产入了黄泉都是常事,又是姨娘,自没人放在心上。倒是高老太太,想着自家老三总算有个儿子了。甭管嫡出庶出,都十分高兴。
搀着宝娟去三房瞧过孩子,跟阴氏说:“往后你养着,就当自个儿生的。长大了,孝敬不了别人去。”
“老太太说得是,我也这么想呢。”阴氏附和高老太太的话,那看孩子的眼神都是无比慈爱。倒是顾荧在一旁瞧着,十分不喜这个弟弟。庶出即为卑贱,瞧着便是不爽!即便是她娘养着,可庶出就是庶出,没出息的种!
高老太太过来看孩子,蒋氏和莫绮烟稍迟一会儿,也来了三房。人都是来看孩子的,自不问其他。三房姨娘早产,又加难产死了,没人提这不喜庆的事儿。
瞧着这孩子实在是小,蒋氏看了一阵,嘴说“可怜见的”,又问阴氏:“早产的,他爹怕是还不知呢。却要等他回来,给哥儿拟个名字。”
“正是呢。”阴氏笑,“咱们可不敢随意取了,不如老太太先赐个乳名。”
“我不取!”高老太太一口回绝,她哪里给谁取过乳名来,只给顾长生取过。要她费这个脑子在这庶孙子身上,自是不可能。
阴氏被她回得略有一丝尴尬,倒也没说什么,又笑着说了别的。闲话扯了一阵,忽地有院中丫鬟神色凝重不已,抢进了屋里还没站稳就说:“太太,出事儿了!”
阴氏一看自己房里的丫鬟在高老太太等人面前不稳重,丢她面子,便喝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需得你这样儿?!”
“老爷他……”丫鬟嗫嚅,瞧着屋里这么多人,竟不敢说了。阴氏看她话说一半,又是十分不痛快,“着急忙慌跑进来,有话又不说,出的什么洋相!”
这丫鬟咬了咬牙,把头把胸口一埋,横了一颗心道:“老太太、太太,二门上的小厮来回话,说咱家老爷出事了。正抬在前院书房里,找大夫瞧着。怕是……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高老太太拧眉一声暴喝。
这丫鬟把眼一闭,“怕是不行了!”
这话一出,叫在场的人心都凉了半截——什么叫不行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行了?不行了又是怎么个意思?!要死了么?
高老太太险些没稳住栽下去,在宝娟的托扶下好半晌才稳下来。其他的人全数惊呆,大气不敢出一下。那阴氏脸色如死灰,一时间该想什么都不知道。高老太太撑了宝娟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声音又粗又空,飘着道:“快……快……快带我到前面去……”
☆、第三十九章
高老太太被宝娟扶着往外去,阴氏便挂着那一张死灰色的脸,跟在高老太太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犹如走在棉花上一般。丫鬟跟在她身边儿,瞧着不稳便上去扶一把,半句话不敢说。就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撞枪眼上,死了。
蒋氏和莫绮烟不好往前面顾国圻书房去,自先回了院子。又吩咐了二门上的小厮,前头有什么动静立马来报。再到蒋氏院中,于炕上坐了,两人脸色都十分凝重,不知该说什么好。复吃了几杯茶,只是耐着性子等消息。
顾长生和顾萱原在莫绮烟房里哄顾牧玩儿,听说三房得了个哥儿,姨娘难产去了,也没往三房去看孩子。前世这孩子虽在生下来的时候没死,但后来在阴氏的虐待下也不过三岁就夭了。顾长生对他实在没什么记忆,连这孩子三岁时候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
这会儿顾萱和顾牧两个都是小的,在一起便是玩玩闹闹。顾萱大些,又长一辈,小小年纪就知道让着自己这个大侄子。而顾长生不大能跟他们一起玩,只在一旁守着,翻翻书,看几页瞧一眼两个孩子。外在瞧着,便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人却不知,真个就是大人。
又玩了一阵,牧哥儿累了要睡觉,顾长生看莫绮烟还没回来,便牵了顾萱,想着要不就去看看那刚出生的孩子。虽与自己关系不大,瞧一眼也坏不了事。毕竟,还是顾萱同爹所出的弟弟呢。却是牵着顾萱到三房院门前就觉出不对来——怎么人都不在呢?
找了下人问了,只一婆子说:“都往前头去了,三老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顾长生压根没往坏事上想,估摸着可能又是自己那三叔不务正业在外面捅了娄子。于她三叔来说,这可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婆子却摇头道:“姑娘也别问了,我们也不知道呢,不敢浑说。”
顾长生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没再问,便牵着顾萱又往回去,到了高老太太院里高老太太也不在。顾长生突觉不对劲起来,便把顾萱丢给了奶娘,自己又往蒋氏院里去瞧了一下。好在蒋氏和莫绮烟都在,顾长生便进去请了安问:“太太,三老爷又闹什么事儿了?”
原本这话从顾长生嘴里说出来,就是一股子小大人的味道,平常是要被拿来笑说的。这会儿蒋氏和莫绮烟互看了一眼,竟没有一丝要笑她的意思。蒋氏拉了顾长生到身边儿,顾长生踩上脚踏,往蒋氏旁边儿凑了。细瞧了她和莫绮烟的神色,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顾长生见蒋氏和莫绮烟脸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自己便也没再问,只是暗暗思量。如今她已经有四周岁半,前世这时候的事情稍微都还能记得一些。细想了一下,这时候她三叔顾国圻是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却是想了半天,没有。
那是怎么了呢?顾长生还在自问,就见得蒋氏大丫鬟珠玉慌慌张张进了屋,脸色十分难看。到了蒋氏和莫绮烟面前,她压了压声音,才说:“太太、大奶奶,三老爷救不活……去了……”
死了?!蒋氏和莫绮烟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了傻眼。心里说悲不悲说痛不痛,却是一时不大能接受。便是顾长生,也震惊得半天脑子没回量过来。她三叔在这个时候死了?神转折是什么鬼?!前世顾国圻小半辈子也没考中举人,一直吊儿郎当,却是到了顾家被抄而被流放了的,怎么会好端端这个时候死了?
在顾长生还没完全从自己的震惊中清醒的时候,顾家已经白花素缎四挂,抬眼间成了白事场。
白发人送黑发人,高老太太哭晕了不知多少次,嗓子哭哑了之后便是无声干嚎。她小儿子才多大?才二十多岁呀!她一向宠爱她这个最小的儿子,精心养着,便是功名考不上也不逼,可就这么死了!
除开高老太太,余下最伤心者自然就是阴氏。她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而且,是没生出儿子来的寡妇。她赖以生存的男人没了,她怎么活?
阴氏发起疯来的时候就想把顾国圻从棺材里拉出来摇醒,却是被一拨人下人拿住,拖到一边看着去了。那要入棺的,岂有再拉出来抖弄的?
阴氏起初是嚎啕大哭,撞棺材撞墙,伤了脑门伤了手脚也不在乎,头发乱如稻草。又是不能梳头的,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就呆呆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也不去擦。先是疯了,后来又傻了,只把自己闺女顾荧吓坏了。
亲爹去了,亲娘这般,顾荧把嗓子也嚎哑了。她小小年纪的又害怕,直往自己奶娘怀里钻,可怜得不成样子。谁能想到,一向在府上横行霸道,常架子比身份大的三房,会落得今天的地步。
丧事办了许多天,全数是莫绮烟在着手操办。遇到不得手之处,去蒋氏那里询问上一番,也都能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高老太太那边儿要人照顾,三房的阴氏和顾荧等人,更需要许多下人看着。瞧着阴氏那副样子,像是想一头碰死跟顾国圻一起去了的。
莫绮烟废了许多心,忙得心里哪还有丧事该有的悲伤。只得仪式到了哭灵的时候,才跪了嚎啕一番。又盖因顾国圻还没有儿子,丧事所需用到儿子之处,都由顾名扬和顾名弘两人顶上,侄子当儿子使罢了。
虽高老太太和阴氏等人伤心得没了样子,但家中大小诸事在莫绮烟的管理下还算妥当。各家往来烧纸吊唁,一直等到送殡完成,丧事才算完全结束。棺材下地那会儿,阴氏还扒着棺材死活不叫人往坑里埋,又混闹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