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又拍了他一把,似笑非笑:“行了,你去吧,别紧着胡闹就成。”
当下才出府,乘车返回。
赵黼原本习惯骑马,只因跟云鬟同乘,便宁肯舍弃马儿,只在车上窝着。
如此车行到路口之时,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嬉笑吵嚷,竟是说什么:“什么狗屁高手,我看是一等脓包才是。”
赵黼听到“高手”两个字,有些忍不住,举手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却见在墙角边上,有几个地痞无赖模样的,正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地奚落着。
赵黼见只是地痞殴斗,不以为意,才要放下帘子,却听云鬟道:“等等。”歪头往外看去。
赵黼问道:“做什么?你爱看这个?”
云鬟不理他,只盯着墙边那人,忽然道:“是前些日恒王府的雷侍卫。”
赵黼一怔,这才复又看去:却见那被围在中间的人,身影被遮挡的七七八八不说,且头发散乱,又因蹲在地上,抱着头,狼狈的就如一个叫花子般……哪里能认出来?
正疑惑,目光一动,看见那人另一只手却无力地垂在地上,手腕上裹着一条看不出颜色来的布条。
赵黼跟雷扬交手过的,若说不认得他的脸,却也能认出这只手,当下皱皱眉道:“他怎么落得这步田地?”
却又听那几个闲汉笑道:“这会子怎么不似先前一样趾高气扬了?乖的跟龟孙子一样。”
另一个道:“想让我们饶了你,就学那狗儿叫两声。”
雷扬只是委顿着不动,赵黼心里不悦,也不愿再看,便把帘子一撂。
忽然听云鬟道:“世子……”
赵黼闻声便转过头来,盯着云鬟:“做什么?”
云鬟轻声道:“他是因为世子才变成这样儿的。”
赵黼瞪了她半晌,才笑道:“可知我一听你用那种腔调叫我,就必然是有所求的?只是他既然跟了赵涛那个不成器的,如今无用了被扔出来,也是活该他的命,谁又让他不知死活,胆敢对六爷下手呢。”
云鬟垂首,耳畔仿佛仍能听见拳打脚踢的声响,她虽也知道赵黼说的有理,却仍是难以忍心。
赵黼见她虽然不言语,脸上也似木无表情,然而双眉微蹙,却透出一股极淡的伤悒之意来。
赵黼不由喉头一动,便道:“你再叫我一声。”
云鬟抬眸看他,复又垂眸,只当他又故意调笑。
赵黼复道:“你再叫我一声,我就如你所愿。”
云鬟心里微动,长睫轻微抖了抖,终于唤道:“六爷……”
赵黼便笑起来:“停车!”
这会子,在街边上,那些地痞闲汉们因围着雷扬,见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越发得意戏弄。
领头的长脸汉子一把攥住了雷扬的头发,便要生生地将他揪起来,口中道:“倒是怎么,手断了,人也哑巴了?”
众人大声哄笑,不料正在这时,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长脸汉子只觉得手腕剧痛,再也握不住什么,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手已经软软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了下去。
长脸汉子看着这一幕,半晌才捂着手惊恐地嚎叫起来,周围众人均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后竟多了一人。
一时纷纷倒退,就如同群雀见了鹰隼一般。
却见来者竟是个锦衣玉带的少年,面容秀美,气质超群,此刻正掏出一块儿帕子,好整以暇地擦手,那手指也生得甚好,修长干净,很难想象就是这只手,闪电般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同伙的手腕折断了。
赵黼见众人不退,眼睛一横:“都站在这儿等什么?等死?”
众人见他这般做派,如此气势,连挑衅的勇气都没了,当下一哄而散。
地上的雷扬闻声,缓缓抬首。
赵黼低头看着他,忽然一提袍摆,慢慢地蹲下身来,凝视着雷扬的脸。
雷扬自认出正是他的“仇人”,一时牙关紧咬,他头发凌乱满脸是血,更见狰狞了,只是虽然有心,却无力、也不能再跟他斗。
赵黼盯着他看了会子,便道:“你可听说过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雷扬只狠狠地看着,赵黼点头道:“你既然跟错了人,就该知道迟早会落得这个下场。”说到这里,便举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来,在掌心掂量了一下,扔在雷扬跟前儿:“别在这儿装死了,好好想想去吧。”
赵黼站起,负手转身而行,身后雷扬忽哑声道:“你是特意来羞辱我的么?”
赵黼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你当六爷会有这个闲心?是有人不忍心看孝子落难罢了。”最后一句,却是调侃的语调。
雷扬猛地睁大双眸,这才见他前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后面,有个影子若隐若现。
雷扬嘴角抽动,双眸重又泛红,他低头盯着地上那锭银子,忽一把攥住,似要扔回赵黼身上,然而手臂几乎挥出去的当儿,却又刹住,反死死地捏在了掌心。
云鬟在车内看着这情形,方又正过身来,靠着车壁坐定。
在恒王府,听赵涛叫“雷扬”的时候,她已经觉着名字熟悉,再看他的形容举止,身手之出色,内心细寻之余,终于想起究竟是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永平三年,河北流寇四起,江夏王奉旨剿灭,为一高手反手剑所伤,几乎丧命。
后江夏王荡平山寨,擒住匪首雷扬。
雷扬,原本京城永安坊人士,初在巡城司任职,因得罪上司罢免,复侍从恒王世子赵涛,被同侪嫉妒挤兑,见弃于恒王府。
同年,家中老母因病就医,雷扬落魄潦倒,家徒四壁,无钱救治。
其母病故后,雷扬不知所踪,后乃为寇。
江夏王亲斩于军前,枭首示众。
赵黼因从军行,一生之中受伤无数,可伤及性命的,却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