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坐着一位穿着宽大青色襦袍的青年,他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用衣服同色的带子在脑后虚虚地系了一个结,剩下的便披散下来,如此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目如寒星,再加上身量修长,简直就是浊世佳公子。
他的手指轻快地在琴弦上跳动,并没有弹奏什么曲子,却偏偏能让人听见松林涛涛、鸟鸣虫叫、泉水叮咚,陆徵在现代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听这些古典乐器,却不知并不是这些乐器的声音不好听,实在是能将它们弹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叶闻观双手一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恍然惊醒的陆徵,笑道:“小友不过来一叙吗?”
陆徵想着这里是楚王府,怎么也不会有危险,便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是谁?为何不去宴厅?”
“我?”叶闻观勾动琴弦发出一声清音,“俗世一俗人罢了。”
陆徵露出笑容:“俗人可弹不出这样美妙的琴声。”
叶闻观抬起头来,洒然一笑:“不过借了一两自然之声罢了,小友说美,不过是因为自然原就是美的。”他似乎有了一些乐趣,“不知小友可听说过无为道?”
陆徵一愣,无为道算是大夏朝的两大宗教之一,和释道分庭抗争,但相比遍地开花的寺庙,无为道就太过低调了,他们讲究崇尚自然,遵循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
陆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修无为道的人。
叶闻观说道:“在下别无所长,唯有相面还算不错,小友可愿一算?”
陆徵也听说过无为道相面之术天下无双,和奉国寺的了尘大师也不相上下,陆徵见过了尘大师,对方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妥,这让他对于这些传说也有了一些怀疑,听到叶闻观这么说,也有些兴致缺缺。
叶闻观却仿佛没有看出他的敷衍,仍旧是温和地笑着。
陆徵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便道:“好吧。”
叶闻观伸出手指从陆徵的额头一直划到下颚,又从颧骨处划到下颚处,面色不变,可心底却是滔天骇浪。他信了尘的批命,真正的陆徵本该在十五岁就死了,天外孤魂占了这具身体,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见过,但这样的魂魄不是十恶不赦就是天煞孤星,注定命不长久,所以他才会给了容禛这么个建议,然而此刻,他却犹豫了。
“天庭饱满,地阁丰腴,鼻如悬胆,是一生顺遂贵不可言的命格。”叶闻观说道。
陆徵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相,本以为看相之人都会唠唠叨叨说一堆,没想到叶闻观就说了这么短短一句话。
叶闻观微微皱起眉头,陆徵的灵魂和身体十分契合,如果他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一定不会相信对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天外孤魂,可问题是他也见过陆徵的生辰八字,不管怎么算都是横死之相,八字和面相完全相反,这绝不应该。
陆徵不由得问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吗?”
叶闻观摇摇头,无为道讲求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认无愧天地,这还是第一次有事情在他的心中留下纠结。
陆徵不知道叶闻观在纠结些什么,两人聊了一会,他才发现叶闻观学识渊博,见闻广阔,完全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也不是神神叨叨的神棍,不由得起了知己之感。
只是他逗留地太久了,想着再不回去只怕老爹就要出来找他了,只能依依不舍和叶闻观告辞。
待他离开后,叶闻观静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才再次拨动琴弦:“殿下,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现身了。”
一旁的树丛簌簌一抖,容禛拨开树叶走了出来,他看了一会叶闻观,才道:“叶先生,你的心乱了。”
叶闻观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苦笑:“殿下,是在下错了。”
“哦?”
“他不该被扯进这个漩涡里面。”
容禛坐在叶闻观对面,淡淡道:“可他已经身在其中了。”
“终归是在下太过草率了。”叶闻观叹口气,先前容禛派人将他带来燕京,便是他脾气再好,也始终存了一分怨气,而如今却只剩下愧悔。
容禛问他:“你先前说他是天外孤魂,本王在此之前曾去问过了尘大师,他却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的确是天外孤魂,然而准确来说,他才应该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才让别的魂魄占据他的身体十五年,而他如今才能魂归原位。”叶闻观说,“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奇特,当年了尘替他算了命后,陆夫人曾苦苦哀求了尘替他改命,了尘便找了我师父,可惜两人都束手无策。”
“他魂归后,陆夫人定然会带他去奉国寺,了尘也定然是看出了这些,才明白当年他批命有错,他对这位小公子有愧,知道他才是正主,为了保护他,故而说了谎。”叶闻观叹口气,“如今,倒是在下所为,让了尘一腔苦心付之东流了。”
第三十三章 命犹旧
陆徵回到宴厅之时已经清醒许多了, 因此一进来就发现父亲脸色不太好, 他心中疑惑, 走过去才发现沿路众人看他的眼光也有些躲闪,甚至不少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他皱了皱眉,回到座位上, 才发现几位伯伯正在极力劝说父亲。
“陆家是陆家,英国公府是英国公府,又不可混为一谈。”
“老夫看是有人故意在其中兴风作浪!老陆你放心, 待老夫发现是哪个小人, 定然替你将他千刀万剐!”
“老纪,你就别捣乱了!”
陆徵这才明白, 恐怕是陆源的事情被人拿出来说了,他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好在众人虽然议论纷纷,却也碍于英国公府权势, 只敢在背后议论,又加上有几位伯伯在安抚,这才让父亲的脸色好了一些。
纪程说道:“如今这朝廷也是乱象横生, 我们几个老头子还好, 手中无兵无权,你呢,老大在刑部,老二又手握兵权,偏偏你这个人还不站队……”
“老纪, 慎言!”
纪程吹了吹胡子,却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叫他慎言的是王也,算是几人之中心思最细腻的人,他拍了拍陆擎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暂且忍耐,如今蹦跶的,可不一定笑到最后。”
陆擎点点头:“行啦,老子没你们想的那么孬,吃吃吃,宴席过后,老子请你们去喝酒!”
几位老将哈哈大笑,又是一轮推杯换盏,不出意外地引来旁边几名文官的皱眉抱怨。
陆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位,原主曾经也见过这几位伯伯,只是印象里他们都是端着长辈的架子,倒是难得看到他们私底下的一面,感觉十分有趣。
正在这时,楚王也回来了,原本热闹的氛围又添了几分。
容禛却举起一杯酒,直接走向陆擎,竟是行了个师徒礼:“先前太过匆忙,竟没有好好敬老师一杯酒,实在是禛的不是。”
不止陆擎呆了,其他的宾客也呆了,楚王容禛,这是个多么高冷的人啊,除了当今陛下,他何曾对谁这样恭敬过?
联想到先前楚王还单独拜访过英国公府,众人脸色诡异地对视一眼,楚王这般大张旗鼓为英国公撑腰,莫非是陛下想要重新重用英国公府?
陆擎接过酒杯,其实他还是有点懵,楚王和几位皇子年幼时,他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教习,但也就短短几个月而已,竟想不到楚王还会专门为此来敬酒,实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