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宅深院。
国字脸家仆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俊和两小跟班紧跟在后头。夜风瑟瑟本已薄凉,又逢日夜交替之时,更是清冷幽寒。一行四人冒风夜行,约莫用去两刻钟的时辰这才来到目的地——笙锦小院。
这是沈俊第二回进笙锦小院,第一回还是因着躲避李睿杰而误闯误入,这回却是孙家老爷亲自派人请他过来的。
夜已深,笙锦小院仍还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则是院内两株香椿木。新春五月本当是抽枝吐嫩之时,然而,两株高大香椿木却并未展现出丝毫春意盎然景象,好似仍定格在去年冷冬时节,并且隐隐约约还散发出阵阵阴森腐朽气息,空气中更还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
这一切,似都在向沈俊透露着孙家老爷处境堪忧。短短两个月不到,笙锦小院竟已物是人非至这般田地,怎不令人谓然叹息……
夜深人静,老管家也已在厢房门外静候多时。待沈俊一行四人来到小院,只见老者不言不语朝沈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领着沈俊推门进了内屋。另外三人则自动自觉立在院内等候。
卧榻之上,孙家大老爷盖着厚绒棉被,闭目浅睡。
中年男子仍是昌阳首富,仍是一跺脚就能令得昌阳全城抖三抖的厉害人物。然而,在遭受连番打击之后,当初志得意满的中年男子如今已是双鬓斑白垂垂老矣,较之两个月前起码苍老了十五岁。即使此刻卧榻而眠,仍也无法掩去那一脸的疲态倦容。
木门微启、再关合,两道夜风趁机偷偷溜进厢房并四散乱窜,直惊得室内五盏油灯焰火左右微颤。
榻间中年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是淡淡的望了沈俊一眼。随即,中年男子用左臂手肘撑住身体试图坐起来,怎奈一时力有未逮,才刚撑起一半竟又重重摔落回软榻。
沈俊心头猛的一抖,好似瞬间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赶紧上前两步急欲帮忙,却被身旁老管家一把紧紧拽住。沈俊一回身,只见老者神色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孙老爷终是凭借着自身力量坐了起来,倚着床榻试图尽量摆出副威严家主姿态,半晌才道:“可知为父今夜为何唤你过来?”
“不知道。”沈俊低着头,假装并未听出对方言语间的气喘吁吁。
孙老爷一声冷哼,“借李睿杰之手打沈园老宅的主意,以为这样的小把戏就能瞒得过我。”
闻言,沈俊把脑袋垂的更低,不敢吭声,背脊却感觉阵阵发凉。心想这老东西真是精的像只鬼一样……
孙老爷皱着眉,满眼严厉,“我就是一把火烧了沈园也不可能传给你,赶紧趁早死了那份心思!”
先前沈俊心头涌起的几分怜悯之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猛的抬头看向卧榻间中年男子。
“孙老爷大半夜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今晚我就跟孙老爷你把话给挑明了!孙家万贯家财我是一分一厘也不稀罕,但当年沈家二老离世后留下的产业、老宅我也誓必要如数讨回来!”
孙老爷冷笑,“口气倒不小!我且问你,沈家三间铺子已归在孙家名下,我若不点头同意,你又能拿回什么?还是说,凭李睿杰那点交情以及正关街那间寒酸小铺你也想和我斗上一斗?”
眼看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老管家赶忙上前帮孙老爷捏了捏被角,边笑着打圆场,“老爷您不是乏了么,就别还为这么点小事吵来吵去,赶紧说完正事放大少爷回去吧。”
孙老爷瞪了管家一眼,似是很不满后者多嘴,片刻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你跟他说吧,反正我和这混小子是谈不到一块去。”说罢,明显是不想再看到沈俊,倚着床榻闭眼假寐。
老管家笑了笑,转身面朝沈俊,“大少爷可曾去过惠芝楼?”
“没去过,也没听说过。”沈俊如实说道。
“惠芝楼就在宁观街,是我们孙家在昌阳城开的三家酒楼之一,也是城内最大的酒楼。”
沈俊立刻酸酸着道:“噢!这么说来惠芝楼档次肯定也不低,像我这样的穷少爷怎么去的起那种地方消费,管家你说是吧?”
孙老爷似乎听着心里不太舒服,睁眼冷冷看了沈俊一眼。老管家更是暗暗心里叫苦,一个劲的朝沈俊使眼色。
沈俊摸摸鼻子,“那什么,惠芝楼是最大的酒楼,然后呢?”
老管家明显是松了口气,“惠芝楼大虽大,但也是三家酒楼中最不赚钱的一家,老爷原本打算把它卖掉或是改成别的铺子。”
“哦……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沈俊一脸困惑。
“按老爷的意思,是想让大少爷您来接手经营惠芝楼。”
“沃特?”沈俊一愣,心想老东西怎么可能突然对自己这么大方?一定是错觉!错觉!难不成是老头吃错药了?
天上掉馅饼直接就把沈俊给砸懵逼了,想了想,又道,“唉!不对不对!管家你先等会儿,刚才不是说要卖掉惠芝楼么?怎么现在又让我接手经营?这也太扯了点吧!”
“卖楼不假,但仍有三个月的最后期限。”老管家解释道。
沈俊眼角一抽,“那就是说,我只能当三个月的酒楼老板?”
闭眼假寐的孙老爷终于忍不住开口叱道:“三个月又如何?你若有本事能在期限之内把惠芝楼生意提升三成,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若在三个月之内还是毫无起效,那也证明你就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便休想再从我这要到任何东西!”
沈俊神色一振,瞳孔大睁,“要是我能经营好惠芝楼,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孙老爷目光冷冷的看着沈俊,不答反问。
“我要沈园!”沈俊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可能!”孙老爷一口拒绝。
“那……我要钱,我要一大笔钱!”沈俊退而求其次。
“一大笔又是多少?”孙老爷目光一沉。
沈俊满心雀跃,寻思着报多少银两合适,一万会不会太少?十万又会不会太多?正犹豫间,忽然就发现老管家在朝自己一个劲的使眼色。沈俊愣了愣,好似突然醒悟过来,再望向孙老爷时急忙说道:“我不要现银!我要惠芝楼,对!我就要惠芝楼!”
闻言,孙老爷没拒绝也没答应,却是闭上双眼不再搭理沈俊。
老管家笑了笑:“大少爷,夜已深,老爷要休息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俊又望了孙老爷一眼,赖着不愿走:“我爹还没表态呢!那惠芝楼他到底是给不给我呀?”
老管家推着沈俊往门口方向走,边笑道:“老爷没拒绝便是答应了,至于三个月后能不能赚到惠芝楼,那就得看大少爷您的本事了……”
世事无常,却又皆有定数。沈俊心头最初的设想非常简单,只要是能守着粮油铺子平平安安过活,饿不着、冻不着便就心满意足。至于‘夺回沈家家业’之类的,完全只是两句不着边际的气头话而已,他虽心有不甘,但也十分清楚自己无法达成所愿。
然而,原本看似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因孙老爷一夕的态度突变而多出一份逆转可能性。沈俊猜不透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他明白,像这样的天赐良机恐怕孙老爷不会再给自己第二回。
这厢,沈俊为了能牢牢把握住眼前机遇,一心一意扑到惠芝楼的经营管理之中。另厢,小杰公子那边立刻就显得安逸不少。
李睿杰背负双手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就孙默那德行也敢让他打理惠芝楼?真不明白孙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不是么!”小厮赶忙低声附和道,“城里早都议论开了,有猜测说孙家二少爷失宠的,也有猜测说孙老爷快不行的,不过,大家谈论最多的却都是孙大少爷。”顿了顿,小厮又道,“昌阳百姓都知道孙二少爷上头还有位兄长,但从没人见过,大家都觉得这位孙家大少爷神秘兮兮的。没曾想,孙老爷这么一病倒,他突然就露面了,并且还接掌惠芝楼,这下昌阳城简直炸开了锅!”
小杰公子皱着眉,眼底隐隐透着几分担忧,“当初怕孙宏宇怕的跟什么似得,恨不得能长出双翅膀逃到十万八千里去,如今又这么大张旗鼓接手惠芝楼。那家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