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悲痛之下几乎疯癫,整个人都哑了,她跌跌撞撞地抱着女儿出了门欲寻大夫,可许是心中绝望,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口的河边。
就在她准备抱着女儿跳进那奔流的大河之际,河边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那时崔氏已有些神志不清,听见孩子的哭声,下意识便觉得那是自己的女儿,连忙寻了过去。
然后她就在林中的一处草丛里看到了一个瘦骨如柴,满脸病态的女子。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脸色发红,显然生了病,正啼哭不止的女婴。
第95章
那女子面容枯槁,衣衫褴褛,十分狼狈,她一动不动地倚靠在草堆里,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崔氏着了魔似的朝那女婴看去,谁料就在这时,那女子突然浑身一震,微睁的双目流出泪来。
“求求你……照顾她,她叫……她叫婉晴……温婉的婉,晴天……晴天的晴……”原来她还没死,只是却也病得没几口气了,她拼尽全力挣扎着坐起身,将怀里啼哭不止的女婴塞给了崔氏,而后便目光不舍地看着那女婴,渐渐没了生息。
崔氏被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跑,可听着女婴那嘶哑却充满活力的哭声,却到底忍不住蹲下身放下怀里的死婴,将那孩子抢过来抱在了怀里。
女婴正发着烧,浑身烫得厉害,可崔氏摸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却突然哭着笑了起来。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活着!
那时神志不清的崔氏是将婉晴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所以欢天喜地地将婉晴抱回了家。
婉晴与崔氏女儿差不多大,小孩子又都长得差不多,且两人都是病着,是以外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许是因生命有了新的寄托,过了几日,崔氏渐渐恢复了神智,最初的悲痛过后,她重新鼓起勇气去了那个林子,找到女儿和那个女子的尸体,将她们埋在了一起。而后她便全心全意地将婉晴当做了亲生女儿抚养长大。
崔氏是个心善的人,她记着那个女子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想着她或许就是婉晴的生母,因此没忍心将孩子的名字改掉,只给她冠上了丈夫的姓,名字仍叫做婉晴——虽然她根本不识字,也不知道温婉的婉怎么写,晴天的晴又是哪个晴。
这名字十分文雅,有村人疑惑地问起,她便只说是丈夫托梦给取的——赵铁从前有个当夫子的堂兄,跟着认了几个字,因此这么一说,倒也无人怀疑。
“偏是大丫走的那一天婉晴恰好出现,我就想啊,一定是老天可怜我命苦,这才叫女儿重新转世出现在我眼前……”崔氏说完之后笑了起来,虽眼泪一直不停地掉,笑容却很温柔。她看向阿茶,见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心疼却半点儿不见疏离,顿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哽咽道,“我是真的感谢老天,让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你娘,你娘又给我带来了你……若没有你们俩,我怕是早就活不下去的……”
阿茶眼里忽然就涌出了泪来,她紧紧回抱住崔氏,像儿时一样埋首在她的怀里,压着哭声道:“能够遇见姥姥,才是,才是娘亲和阿茶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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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祖孙俩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在外头都听到了,”崔氏因想起伤心往事精神有些不大好,但她更关心阿茶的安危,待缓过神便急急道,“阿舟,你老实告诉我说,晴儿当年到底是怎么去的?那个什么‘琳儿’又是怎么回事?”
父女俩相认的时候,崔氏的身体正处在最紧要的关头,因担心她得知真相会受不住,阮庭舟和阿茶便都将赵氏上吊自尽的真正原因瞒了下来,只说关氏以祖孙俩的性命和阮庭舟的前途做要挟,赵氏为了保护他们才自尽的。
崔氏那时没有怀疑,可如今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
“当年……”阮庭舟眸子微动,半晌才叹道,“娘,晴儿确实是遭关氏逼迫而亡。只是这里头还牵扯一个京城里来的贵人,晴儿似是与那人心仪的女子,也就是那个‘琳儿’长的极为相像。关氏得知了此事,便欲拿晴儿去讨好那贵人,晴儿不堪受辱,这才……”
见崔氏一愣之后捶胸大骂关氏蛇蝎心肠,显然是信了阮庭舟这话,阿茶暗暗松了口气。
无论她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姥姥都是将娘亲当做了亲生女儿,将她当做了亲生外孙女的,就如同她即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姥姥在她心里还是最亲的人一样。若是叫这样的姥姥知道自己如珠如宝疼爱长大的女儿是遭人强奸而亡,她这心里头该有多疼?
这样残忍的真相,还是瞒着她一辈子吧。
阮庭舟也不着痕迹地垂下眸子,盖住了眼底淡淡漫开的痛色。
“姥姥还记得当年将岳母大人交给您的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吗?”凌珣的话打破了屋里沉重的气氛,崔氏也从痛心愤恨中回过了神。
“三十多年过去了,太久远,想不起来了……”老太太压下心中的恨意,摇了一下头,她知道凌珣问这话的用意,又皱着眉仔细想了想,这才眼睛微亮道,“不过……是了,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极好,虽折腾得又脏又破,但摸起来十分滑软,不像是咱们普通老百姓能穿得起的,料想她和晴儿都该是富贵人家出身……啊,还有!她袖口处绣的蝴蝶和花儿也十分好看,与活的一样!”
阮庭舟一愣,忙追问:“是什么样的蝴蝶和花?”
“大约就是一只展翅的蝴蝶停在一朵大红花上吧,哎,我那两回见她都是在晚上,天色暗,看不清楚,只是在抱过晴儿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所以只记得了个大概……”崔氏手巧,绣工不错,这么多年也都是靠做绣活为生,因此本能地对布料绣法之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可到底时日已久,她那会儿又精神恍惚,具体是说不出来了。
阮庭舟又问:“那娘,她可有留下什么能证明晴儿身份的东西?”
崔氏摇摇头叹了一声:“仿佛是遭了劫,身上什么都没有。”
阮庭舟有些失望,他手里如今还没有太多那个凶手的信息,关氏已疯,叶绍给她看过之后也说难以恢复正常,再想从她这里得知真相并不容易。但如果能查清楚晴儿的身世,找到那个与她长相相似,很可能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琳儿”,也许那个凶手自己就会浮出水面了……
“姥姥方才说,那女子临去之前将岳母大人的闺名告知了您,那姓呢?她可有说岳母大人原本姓什么?”凌珣的话叫所有人都是一愣。
“没有,她……她只说了这孩子叫婉晴,温婉的婉,晴天的晴……是了,她怎么没有与我说孩子姓什么呢?”崔氏也觉得不对劲了。
“莫非是心中怨恨晴姨的父亲,所以不愿晴姨再姓回原本的姓?”月牙忍不住凑到阿茶耳旁小声猜测道,但屋里寂静,她这话一出,大家一下子都朝她看了过来。少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是阮家家事,按理来说她一个外人不好插话的,顿时十分尴尬地摆了摆手,“对不住,我,我瞎说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阮庭舟却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
在大周,姓氏于人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它不仅代表了身份,代表了家族,更代表了那个人死后的归处——谁也不想死后进不了宗祠,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可那疑似晴儿生母的女子临终前却只说晴儿的名不提晴儿的姓,想必是心中带着极大的怨恨。
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狼狈躲藏在无人的林子里,不愿提起孩子的姓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阮庭舟并无不悦,月牙松了口气,阿茶拍拍她的手,也跟着陷入了深思。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现在脑子乱的很,需要好好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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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位疑似赵氏生母的女子留下的线索很少,但怎么说都是一个新的突破口,阮庭舟心中急切,便没有再多留,只吩咐两个白好好照顾阿茶和月牙,又亲自将崔氏送回房,便匆匆朝书房走去。
他是准备写信给邵义——得知他要进京为官,邵义已经先他一步去了京城做准备。
夜深人静,残月微凉,阮庭舟踏着一地的寂然疾走在院中。又想起方才崔氏进屋之前,突然转头问他的那句“关氏和她的四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处理”,清俊的男子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了一片森冷阴鸷的影子。
从前留着关氏是为了查出凶手是谁,如今她既然已经无用……
“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