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阴沉的脸色终于好转,而依德妮也终于摆脱了每天都要耗费魔力使用侦查之眼的劳累,她对这种情况表示十分满意。在大家利益都达到的和谐环境下,这大概是依德妮这段旅程里最为轻松的时刻了。
当然也并非是一切顺利,罗伦塞给了依德妮一个徽章,这是她们在山贼手里拿到的。同时也是当初依德妮利用侦查之眼,看到对方把玩的东西。依德妮扫了一眼,确认了上面鬼面蜘蛛的图案后,就默默地销毁了。这个东西是那伦比亚暗精灵九家族之一的家徽,至于那伦比亚的人为什么把手伸到这个小地方,还以这种方式来收敛财物,依德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依德妮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再管。但她也一天天的开始感觉到了紧张,因为静默森林已经越来越近了。对于一个法系来说,进入静默之森等于是把自己的优势都抛开,就算事先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种直面自己脆弱的感觉还是非常不好。依德妮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她一路挣扎着活下来,从一个无力的孩子,到现在终于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而现在,她就连这层还不能完全带给她安全感的外衣也要被她亲手卸下了。
这个认识让年轻的法师忐忑不安,就算凯西和阿诺的骚扰都无法让她平静下来,不,反而让她更加的烦躁了。在一次小规模的法术失控后,商队的人都知道了年轻法师心情不好的事情,看到她也赶紧绕道走,依德妮对此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按照自己的步骤完成每日例行的冥想和笔记后,就坐到了车顶上看着车队往前。
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很平静,他们经过了三个城市,而罗达莱昂的追兵再也没有出现。随着商队的北上,原本葱郁浓烈纠结成一片的绿色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树木渐渐地挺拔出了身姿,宽大的叶面也收敛起来,这依然是大陆的南方,却慢慢地呈现出了和南大陆不一样的风光。
商队走的道路虽然是小路,也是长年累月里,被无数人跋涉过的,隐藏在草丛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泥土路。空气中的风也不再是那种炎热而潮湿的气味,渐渐变得平淡起来。
依德妮看着前方,她不自觉地挺直起背脊,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茫然。车顶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罗伦就坐到了她的身边。和高冷的法师不同,罗伦拯救同伴的行为引来了其他人的赞叹,毕竟是出生入死的职业,谁不想路上有个不抛弃自己的同伴?而罗伦天然的亲和力也让她在一群佣兵里混得很融洽。依德妮悄悄地观察过罗伦,她虽然说话做事并不粗俗,但她又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其他人粗野的话和玩笑,仿佛她自己就是佣兵的一份子,跟他们一样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一样。
“你上来做什么?”依德妮没有给自己契约者太好的脸色。
“我听雇主说,我们很快就会到静默之森了。”罗伦回答。
这个回答让依德妮的心情更不好了。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叹气:“是吗?希望一切顺利,我们只要穿过静默之森,罗达莱昂就会放弃了。”她仿佛是自言自语那样继续说:“暗精灵天生缺乏元素亲和力,但黑暗学院的织法者却不少,进入静默之森,好歹我们可以避免了法系的骚扰。”最近实在太平静了,这让依德妮十分的不安,她知道罗达莱昂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家伙,连续的挫败只能让他更加愤恨而不是放弃。
“如果遇到追兵,我只能将全部信任都寄托你的身上了。”依德妮不是一个矫情的家伙,她看着身边的契约者,用了极为少有的,慎重的态度说道。她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只要对方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么依德妮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外一条道路,放弃进入静默之森。
罗伦安静了一会儿,以拳叩击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依德妮:“我的心脏虽然不再跳动,但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你有多大的信任,就会带来多大的回报。”
依德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别开脸,冷冷的回答:“你误会了,我的骑士大人。我们之间的契约才是我们信任的基础。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曾经是人类的亡灵。”
亡灵对于法师的解释付之一笑,她从不会对此针锋相对,这让依德妮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仿佛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当然了,以两个人的实际年龄来算,依德妮确实算的上是个“小孩子”。于是小孩子有些气鼓鼓的,在心里暗自生气。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罗伦的声音让依德妮转过了头,她还从没见过亡灵专门询问她什么呢。而罗伦想了想,才说:“你说使用法术,需要理论知识,那么龙族呢?众所周知,龙族天生就会使用法术。”
这个明显“外行人”的问题让依德妮笑了起来。她竖起了一根指头,只是轻轻的念动了一下咒文,火元素就在她的指尖汇聚,形成了一小撮火焰。依德妮示意罗伦看向她的手指,然后说:“你看,无论是龙族还是我们,都需要念动咒语,借此聚合元素,达到目的。”她说着,用拇指指腹轻轻一搓,火焰就消失了,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着罗伦:“我们天生就可以眨眼,天生就可以行走、奔跑。但若我们要创造一个傀儡,在无法教导对方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去了解别的生物是怎么眨眼的原理,才能还原在傀儡的身上。当然,有时候大家会用更简单的方法,他们会抓住一个灵魂,把它禁锢起来,装在傀儡身上,这样傀儡就不用再学习了。但它们依然需要眨眼的机制,这就是客观条件。”
“你的意思是……龙族就像是那块灵魂石,而龙族的身体就是客观条件?”罗伦想了想,问。
“是的。”依德妮笑着回答,她是一个冷淡的人,但只有谈及魔法和魔法原理时,才能让她毫无顾虑的说笑,因为知识是没有顾虑的:“人类没有施法的灵魂,却有施法的机制,所以只能去了解原理。如果不知道原理,我们就无法复制。虽然没有天赋很可惜,但是探索原理本身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因为没有人可以违背法则,人类不能,龙族不能,神灵也不能。”她这么说着,再一次在手上点燃了一撮火焰,然后兴致勃勃地招来罗伦:“你看。”
说话间,一个小小的旋风在火焰周围形成,旋风呼啸的中心没有风,但火焰还是渐渐的熄灭了。依德妮朝罗伦眨了眨眼睛,说:“这是因为风抽走了空气,火焰是不会平白无故的燃烧,是空气里的某种东西让它们持续。风抽走了它,于是火焰就熄灭了。”她这么说着,然后看着自己的指尖,平静的说着:“这就是法则。”
无论是普通的武力者,还是操纵元素的操法者,他们的顶端都是感悟法则,从而成为大陆最顶端。而依德妮,这个小小的四级法师(是的,经过长时间的冥想,依德妮成功晋级了),就这么大言不惭的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被其他人听到,恐怕要笑掉对方的大牙。但是罗伦却没有,她只是看着依德妮的脸上泛起的小小的笑容,碧绿的眼睛也溢出了点点笑意,然后她点点头,说:“是呀,这就是法则。”
而后,就在这样不紧不慢的时间中,静默之森终于到了。在进入静默之森前,依德妮就已经感受到了元素的絮乱,这个乱流让身为法师的依德妮十分难受,她不得不停下冥想,就连法师笔记也无法进行。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罗伦带着的指环是由神力而非法力引起的奇迹,因此元素的絮乱,并没有让罗伦暴露出来。
就在这样的絮乱中,一行人终于进入了静默之森。依德妮稍稍感受了一下周围,然后对罗伦叹气:“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风眼。”风眼之中是不会存在空气的,所有的气流都在周围狂乱地狂舞旋转。静默之森也是一样的,身为风眼的中心,没有丝毫的元素停留。
而罗伦只是沉默地给了依德妮一把小巧的匕首。
“这小玩意儿能做什么?”骄傲的法师忍不住嘲笑。
“自保……或者自杀。”罗伦回答,她的眼神十分的真挚诚恳:“小心点,我让阿诺在上面涂满可以让人瞬间致命的□□,嗯……还有亡灵的一点点尸毒。如果你把它刺入活体,确保对方流血的情况下,对方大概只有五秒钟的存活时间。”
“……”最后骄傲的法师还是接受了这个小小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小本,这章是小日常
第16章 16 盗贼
这是一片失去了元素喧嚣之音的地方,虽然在普通人的眼睛里,这个地方依然充满了勃勃生机,但在法师的眼中,这些东西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法师在之前的旅途里已经发挥完了自己的作用,因此她只要好好的当个小脆皮就可以了。然而事实上,这并非易事。
静默之森的魔兽在失去了元素以后,获得强大的肉体力量的同时,仿佛也失去了智力。进入森林不到三天,他们就已经击退了三波魔兽的袭击。无论是佣兵还是商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疲惫。当他们终于按照计划,来到一个休息点时,一行人几乎要趴在地上喘息了。
依德妮也不能再以自己是法师为由偷懒,她尽可能的让自己融入人群里,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法师的躯体还是太软弱了,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保护好自己。罗伦强大的武力从进入森林开始被展露出来,米格尔对她越来越依赖,因此当罗伦安排凯西就守在依德妮身边时,米格尔也只是眼角抽了抽,没有发出疑问或反对。
红发的半兽人是个耿直的人,她被罗伦安排在依德妮身边,一直很尽职,依德妮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两个人相处了几天,反而能聊得上几句话了。有时候凯西的嘀咕也被依德妮听到耳朵里:“瑞恩斯真是了不起,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疲惫的样子。”
依德妮有点担心起来,亡灵当然不会疲惫,连凯西都发现的问题,其他人也应该发现了罗伦身上的不同寻常。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因为罗伦太过强大了,因为对方的突击和劈砍实在是太有效率了,这让所有人都高估了罗伦的职业位阶。
就这样,整个车队艰难地行走在静默之森,不过还好,当大家适应了这个强度以后,也渐渐的变得轻松下来。唯一没有丝毫放松的,大概只有依德妮这个现在已经完全剥离了安全感的法师了。
就连守夜,依德妮也是尽可能的靠近罗伦,虽然篝火会带给人安全感。但是在依德妮的心里,她对于别人的不信任,让她下意识地远离了篝火,就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契约带给她的信任,远大于其他口头上的情谊。不知道亡灵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罗伦是默认了依德妮的靠近。这一晚也是如此,依德妮感受着罗伦的气息,缓慢地陷入沉睡。
很快,一阵轻微的摇动,让依德妮警觉地醒来。她睁开眼睛,眼前的火光绝对不是正常篝火的强度,而罗伦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
“有人伏击我们,人数比我们多。”罗伦的声音压得很低,速度很快。但她的语气十分沉稳,又平白地让人觉得安心。罗伦也不知道从哪抓来一个毛毯披在了依德妮的身上,说:“你在这里先躲避一下,我出去看看。记住不要出来,拿好我给你的匕首。”
罗伦这么说着,站起身,依德妮的手微微向前虚抓了一下,但她很快控制了自己,动作细弱得仿佛只是个幻觉。依德妮抓紧了斗篷缩在一旁。渐渐的声音与气味变得嘈杂起来,烟火,人声,刀剑声,欢呼与惨叫……她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在静默之森里,她再一次成为了那个什么都不会,不能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镇定下来,你现在是依德妮赫斯。”依德妮轻轻地说着,她的目光再一次变得坚定。她当然不可能按照罗伦说的那样乖乖地待在这里,这里也不见得足够安全。所幸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训练,让她的步伐变得稍微轻盈有力,她瞅准时机,轻快地摸出了这个地方。
营地已经变得一团乱了。谁也没有想到,静默之森里,竟然还会有一群盗贼盘踞在这里,因此营地选择的驻地是一块开阔的平地。没有任何遮挡的地方对于潜伏起来的盗贼来说,简直就犹如面对打开了羊圈的羊群。
屠杀引发的骚乱和火焰让人混乱,但依德妮却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冷静的态度。她小心地穿行,并不忌讳给扑过来的人补上一记匕首。她打量着周围,她看到了罗伦,凯西和阿诺环绕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保护着米格尔,他们实在太过出众了,同时也引来了其他盗贼的注意。依德妮稍稍地远离了一点,伏低身,趴在一具尸体旁边悄悄地打量着四周。突然,她眼睛一缩,她看到了远处游离的暗精灵。
是罗达莱昂!依德妮几乎下意识地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没有证据表明对方确实是罗达莱昂的手下,但无论如何,依德妮都下定了决心要优先隐藏自己了。
杀戮还在进行,罗伦带着几人边退边战,凯西已经发动了狂化,她已经看不出人类的痕迹,两颗獠牙向上突出出来,双眼变成了黄绿色的横瞳。就算是这样,她的身上也已经布满了伤口,更不要说小盗贼阿诺了。而罗伦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的盔甲被砸凹了一大块,半张脸布满血污,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依德妮隐藏在尸体中,安静地看着,一动也不动。
战斗的血腥味到底还是引来了静默之森里土著们的注意,这些野兽渐渐地包围过来,留在外围警戒的盗贼们很快发现了这件事。他们大声呼喊着,于是所有人都不再理会罗伦一行人,他们疯狂地抢劫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哪怕有人给他们一刀,也不会再有同伴来帮他。
依德妮慢慢地朝罗伦挪了过去,如果有不长眼的人冲过来想要抢劫她,她就挥动自己的匕首。她挪动得很慢,一点也不着急,很快罗伦就带着人跑了过来,她们目光相对。依德妮没有愧疚,而罗伦则平静地抱起了依德妮,她对于依德妮不提供帮助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恨,她只是抱住依德妮,然后带着人往后跑。这个时候,魔兽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就连为财物疯狂的盗贼们也开始撤退。
“凯西,维持住你的兽化,跑在前面开路。”罗伦扫了眼周围,命令着,跟着她的目光定向了阿诺。阿诺急忙说:“西北方!我在那边发现一个魔熊的洞窟!”
“很好!全体注意,我是不会等待你们的。现在,跑吧。”罗伦的声音一直很沉稳,她仿佛天生就给予人安定的力量,让所有人不自觉地跟着她动起来。
这真是一出奇怪的场景,杀人者与被杀者都非常默契地朝两个方向狂奔,就算偶尔有交际,也绝对不会拔刀相向。如果不是情况实在十分紧急,依德妮恐怕都会笑出来。凯西兽人的血统能一定程度上压制魔兽,让魔兽出现一瞬间的混乱,罗伦紧紧地跟在凯西的身后,如果有挡道的家伙出现,她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去,给对方一刀。依德妮已经被她甩在了身后背着,她用一只手扶住依德妮,而她的速度和力量根本没有得到一点减弱。
依德妮咬紧牙关,她虽然在罗伦的背上,但亡灵奔跑和袭杀的过程实在太颠簸,她不得不死死地抿着嘴,搂紧罗伦的脖子。她知道自己目前就是个纯粹的拖累,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表现出一点点的弱势。不过也有她偶尔可以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