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伴随着小小的上升感让才习惯电梯的邵衍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也许真的是摔伤真的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头顶微微泛起针刺的疼,等到飞机平稳了他的脸色也白了,后头端来的水都只碰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看着窗外,白云浮在脚下,厚重、软,看起来像堆积在一起刚弹过的棉。天上没有仙宫,有的只是蓝蓝的天。
激动过后的邵衍又忍不住惆怅了起来。
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后来成了御膳监大总管后也回头去查过,因为可用的提示实在太少,回来的人只能查出他大约生在沿黄河一岸的受灾村落。具体究竟在那个位置早已无处考证。
他走了那么远,从黄河到京城。生长至枝繁叶茂的时候,已无处寻根。
而现在,第一眼醒来时留下的归属感让A市在他的心中也是不平凡的,又一次背井离乡出外打拼,人生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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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前邵衍还是吐了一场,这让他感到很羞耻,几乎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那个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毁尸灭迹。落地前他从窗外看到远处的土地上驻满林立的高楼,邵衍预感到这个城市也许会是远超他想象的繁华,但出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科技不得不说,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邵衍被母亲围了一大块厚厚的围巾。他身板小,体型又漂亮,还围得这样严严实实的,从露出的眉眼处还能窥得他出色的五官,周围的乘客们便都以为出来的会不会是某个明星,全程都在似有若无的打量他。
邵总管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又是当众呕吐又是以病容示人,谁敢看他他立刻就不善地盯回去,搞得偷看的乘客一个个都心惊肉跳迅步疾走,仿佛都在赶着去开会似的匆忙。
严岱川和父母一起等在外面,看到邵家人远远走来立刻就招手示意,站在严岱川手边的两个青年盯着被裹成埃及神像的邵衍看了一会儿,心头,满是不可思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弟?”
严岱川答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着邵衍脸上没被围巾裹住的部分。他皮肤简直比在A市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是生病了?”
严常乐一脸的莫名其妙:“就他这个小身板,你至于警告我那么多次吗?还什么让我别随便撩他,你得让他别随便撩我才对吧?”
“是啊。”严稀也很赞同他哥的话,“咱们表弟几岁了啊?怎么看体型跟个小姑娘似的?又戴帽子又戴围巾还穿得那么厚,他身体很差?”
呵呵。
严岱川懒得跟这两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堂弟解释。常军军回去之后落下的心理阴影可够呛,上次严岱川没空派人去J省,直接打电话跟他说邵衍要采雪,那个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子跟火燎屁股似的半点不敢慢待,隔天就把冷库车派了回来。这两个……估计也得吃点教训才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就他们眼下这个心态,这一天估计也不太远了
严岱川一点也没觉得不愧疚,孩子们嘛,总有一天会跌着跟头学会成长的。
邵父邵母走近后,他上前就想扶邵衍,被对方摆摆手拒绝了。严岱川间目光投向邵母,就见邵母表情忧愁地回答:“晕机了。这孩子以前就晕机,我以为他失忆了能忘记呢,结果还是晕了。”
一群人挂念邵衍的身体,也就没再寒暄。李玉珂一边朝外走一边跟邵家人介绍那两个陌生青年:“这个是严常乐,老严他弟弟的大儿子,那个是严稀,小儿子。他们兄弟俩在S市呆了不少年,长乐自己开了个做贸易的公司,严稀喜欢艺术,现在跟了个老师在这学习。”
严常乐很有架势地和长辈们点头问好,他穿着打扮比较显成熟,又剃着干净利落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的,看起来岁数比严岱川还要大些。他弟弟相对来说看起来就不靠谱很多,蓬松的黄发烫了小卷,穿着一身印满小图腾的衣服,脚上蹬的是个背后带翅膀的运动鞋,耳朵上也穿了耳洞,挂着一个前后都有圆锥的大耳环,耳垂看起来都有点不堪重负了。他性格不如哥哥看起来沉稳,蹦来跳去地去和邵母搭话,邵母显然见多了世面,也不觉得他的打扮奇怪,看严稀性格活泼开朗说话也好听,立刻就疼爱的不行,被奉承地嘴都合不上了,还非常粗神经地让严稀和严常乐以后多照顾照顾邵衍。
围着围巾在一旁低头走自己路的邵衍忍不住有点奇怪地看了严稀……的耳洞一眼。对方的穿着品位以他的落后审美根本没法不好评价也无法接受,他以前只见过波斯来的男人们会戴耳环,像严稀这样花里胡哨的更是前所未有。
严稀中二期未过,发现邵衍盯着自己看后更加得意了,简直跟开了屏孔雀似的在对方身边转悠个不停,却浑然不知邵衍正在心中暗自吐槽他打扮奇异。
邵母原本说一家人去住酒店就好,李玉珂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直接指挥车子开去自家。邵母想到邵衍刚刚晕机,担心他身体不舒服,便也没有再推让。一路上除了堵车其他地方都还是很顺利的。望着那一眼看去看不到尽头的大红尾灯,邵衍真是对这个时代人民的富庶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沿路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架和那些耸入云端的高楼把邵衍震撼了个够呛,路过一条江边的时候李玉珂手指朝窗外一指,指着一栋邵衍一路过来所能看到的最高的楼道:“喏,新店就在那里了,最顶上的三层,视角特别好,肯定能火。”
邵衍暗暗记下这个位置,心里虽然遗憾不能整栋楼都买下来,却也知道以自家的经济实力一下子想吃那么大终究有些遥远。听他们这样骄傲的说法,似乎那三层楼的价格并不低,严家愿意主动借出这么大一笔钱,无疑也是少见的好亲戚了。
严家的房子离新店并不近,邵衍估摸着车大约开了有小一刻才拐进密林里。他也不知道这地方算不算得上郊区,总之周围的喧闹已经尽数远去,周围能听到时常响起的鸟啼声。树丛后掩映着一处处独栋的小别墅,并不是尖顶的,外表看起来比A市邵家的要新潮很多。沿着路也看不完全,顶多露出个楼顶,大冬天的这里许多树也还是茂密青翠,品种邵总管也看不懂。
严家的房子看起来也不太大,进去要上坡,前院的路边是两块很宽广的草坪,搭了秋千和座椅,倒是挺惬意的。后院连着房子修了一处镂空镂空的长廊厅,里面是个盈满了水的游泳池,房子比邵家自己住的也大不到哪去,外头看着有三层,里面实际上也就两层,第三层是个罩了玻璃的种满花草的花房。邵衍原本以为严家那么有钱,自住房怎么着都得像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江南商豪那样占个几十亩地呢,再带个园林挖个湖什么的,哪知道现在一看也就比自己家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邵衍心中对未来的发展有了点压力,看来如今虽然人人都过的不错,富商们的日子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过。
好在这房子虽小,客房却也有个七八间间,够邵家来的人住了。邵衍有些心疼严家现在的处境,进了屋后也没点评任何一处地方的不好。屋内暖融融的,他先回房间去换了套衣服,再拿水洗了把脸,又发现客卧里的浴缸也不怎么大。
邵衍发愁,这个时代的产业那么难置办,这可怎么好呢?
他也就是有点晕机,吐一场后有些疲劳。一路过来休憩够了,加上锻炼习武体质也变强健了很多,到地方之后难受的感觉就淡下来了,洗了把热水脸后整个人又重新焕发了精神。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上来的严岱川,严岱川给他拿了点胃药,邵衍虽然胃不疼但也还是结过来吃了。严岱川看他就穿了一件浅色针织卫衣配牛仔裤,不由皱了皱眉,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穿这么少一会冻死你。”
邵衍原本想躲,看他手伸过来之后又停下了避让的动作,自己也伸手覆着对方结实的胳膊捏了捏:“你猜我身体如何?”
严岱川避开邵衍,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拿回对方手上喝光的水杯下楼离开了。
邵父邵母正和严家爸妈讨论新店开业的事情,有严家人督工,餐厅的装修啊手续啊之类的问题自无需过多操心。主要的问题就是邵家人在S市没什么根基,这样大的一个城市,瓜分蛋糕的势力比A市那样的小地方要复杂的多。邵家的名声在中部地区还可以用用,拿到S市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论是外来的专走上流路线的那些奢华法国餐厅还是同样延续了好几代人的中式酒楼,没人会乐于见到一个实力斐然的竞争对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速发展。
李玉珂为了妹妹一家的生意也算是操碎了心,短短月余时间把这条线上明里暗里的关系都差不多摸了个干净,整理出了一册厚厚的文件来,翻开,上面全是树状图的各个竞争对手的亲缘关系。
相对父一辈只有兄弟两人的邵家来说,这些人物关系要用好几页纸才能放得下的世家才能真正算得上是底蕴深厚。婚生的私生的超生的、兄弟姐妹六七个的几乎都是常态,从顶端就开始凶猛开叉的树状图到最后简直能让人看眼花缭乱。
做粤式酒楼的、川味的、本帮菜、不知道什么系的菜,这些人随随便便朝上追溯几代就说自家有先人在宫里做御厨,故事编得比邵家还要真实,连姓氏都考究出来了。
李玉珂道:“这些人最远的从S市刚开发就跟着来了,有一些大本营甚至在B市,如果没有必要,轻易别和他们对着来。你们一开始也不会给他们很大的威胁,先别把野心表现地太明显,等到发展好一些再考虑下一步扩张的事情。这期间一定别放下走关系,多认识一些朋友,也多些路子。咱们两家毕竟经营方向不同,有些内部的问题未必能帮你们解决。”
邵父深以为然,邵母沉吟片刻,迟疑道:“这一下子的,也无处入手啊。”
李玉珂拍拍她的肩:“你有心就好,我会帮你介绍的。S市这边的太太们爱好也不多,打麻将购物什么的,慢慢就能融入进去了。”
邵衍从楼上下来,差不多也听了个完全,见母亲眼底深处对李玉珂说的计划有那么点忐忑,便出声转移她注意力,喊田小田道:“托运的酒有没有忘记拿?放哪去了?”
邵母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刚才心中的紧张顿时一扫而空,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是了,忘得干干净净。这次来还给你们带了点酒来。原料都是托小川弄的,结果酿出来之后你们都没尝到,上回你们到A市时家里也没准备,这次刚好给你们带一点来。”
“怎么这么客气?”李玉珂一边嘴上推让一边跟着邵母出去取,顺手把严岱川的两个堂弟一起叫了出去,片刻后每人提着两个精致的酒瓶走了进来。这酒瓶是邵父去定做的,一个星期前才出来的成果,瓶身用上好的玻璃做成水晶质地,烧出几枝只有点点鲜红点缀的腊梅,瓶颈细细长长的很有几分味道。透明的绿色酒液盛装在里头,颜色被玻璃折射的异常温润,再配合浮在瓶身上的腊梅花,古色古香相当漂亮。李玉珂转着瓶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在瓶底找到了和御门席餐厅招牌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忍不住赞叹道:“你们可真是下大工夫。”
可不是吗?邵母嘴上没讲话,心中却忍不住跟着附和。为了这个瓶子他们就请了好几家设计公司来设计,最后出来的样品更是几经修改,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弄出了这么个独一无二的玩意儿。等到过段时间申请来专利之后这个酒瓶就可以投放进餐厅使用了。既然要把酒推动成御门席独一无二的招牌产品之一,不下点功夫可怎么行呢。
李玉珂摸着瓶子,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恰好,我刚才跟你说的家中办酒楼的茅家人,茅老爷子的大儿子和他老婆就喜欢喝两口。你这酒要是够好,过几天去拜访的时候就不用费心去准备别的礼物了,送两瓶这样的酒也挺拿得出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找这瓶子启封的地方,摸来摸去也没摸到封口,忍不住放下瓶子开始仔细研究。
一旁严家的两个堂兄弟也很是感兴趣,跟着她一起找。邵衍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近了,随手一摸就把严稀捧着的酒瓶给拿到手了,严稀眼一花发现自己手里的瓶子不见踪影一时还在发愣,那边的邵衍手指在瓶口轻轻一挑,就将最瓶颈上头那个隐藏的极好的形状凹陷的小盖子给旋了下来。
小盖子是玻璃里烧了软胶的,安全又密封,看外表却很难发现踪迹,并不破坏酒瓶浑然一体的美感。严稀被拿了瓶子,心中有片刻的不爽,刚想发难,就嗅到一股缓慢浓郁起来的悠长酒香。
邵衍将瓶盖倒过来,取出里面严丝合缝的软胶,朝里面缓缓倾了半杯酒。软胶塞回去堵住瓶口,刚才的瓶盖立刻就成了模样精美的配套酒杯,浅绿色的透明酒水看起来轻薄,晃动的时候却能在杯壁上挂出颜色,漂亮的不成。
邵衍将酒杯横到严稀面前,笑容很淡:“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