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如今情势紧张,有个什么异常动作都会惹人眼,莲枝能避着人找来这些麻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也因此这些麻绳卖相并不好,不光长长短短参差不齐,有的地方也有些磨损,粗粗细细看起来极为磕碜。
见大囡坐在坐席上,皱着眉头看着那堆麻绳,莲枝不禁感到有些局促,嗫嚅了一句:“实在是这些东西不好弄来,还得避着人,如今静园进出并不方便。”
大囡浑不在意的一挥手,道:“无事,你帮我找把剪刀来。”
莲枝找来剪刀,大囡拿着剪刀开始剪裁这些麻绳。被磨损过的一概不要,只留那些看起来结实的。之后挑拣了些比较长的麻绳,开始打结接续长度。
莲枝起先并不知大囡要做什么,也不好插手帮忙,此时见她貌似要接续长度,便接了过来帮着一起做。
按着大囡的吩咐,接出几根长绳,大囡便接过来完成剩下的工序。一番捣鼓,又是打结,又是套环,做了几条才算是罢。
大囡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指使着莲枝把卧房的窗子打开,又搬了一个矮墩过来,她才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
莲枝此时也明白大囡要干什么了,半掩着嘴小声道:“可以从外面过去。”
大囡摇摇头,回道:“太惹眼了。”
在莲枝的帮助下,大囡翻到窗外。
这寒雨轩的格局极为特殊,呈两个口字型相套的格局,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极大的窗扇,面临着空地。这些空地因地势不同,窗外的风景也不同,有的是花丛,有的是树木,有的是奇石水池。闲暇之时,打开窗扇,入目便是美景,平日里采光也极好。
处处皆好,可是若有人利用这点,便是极大的障碍了。
当日萧涵出事之时,大囡便观察过了。倘若不是那扇窗子,那做鬼之人也不会如此便捷。如今情势紧张,她自然要布一二后手,也免得若真有人不长眼犯上来,给其一个深刻的教训。
大囡房间后面这处空地是花丛和奇石并立,她日里观察过了,一般人都不会走到此处来,因为地形偏僻不说且复杂。
莲枝也要翻窗过来,大囡没让。自己在外面捣鼓了一番,不多时,便又原路返回了。
进了屋内,见大囡弄了一手的泥,莲枝赶忙去端来水盆服侍她净手。
“小娘子,那些绳子能有用吗?”
莲枝表示深刻怀疑,这一会儿她也明白小娘子想做什么了,却不明白那绳子有何用处。
大囡笑着点头:“自然有用,套已经下好,就看有人会不会蠢的自己找上门来。”
夜里两人歇下,大囡已经熟睡,莲枝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还在想那几条绳索,想着绳索有何用处,甚至还在想若是真有人来了,那绳索会发挥怎样的作用……
这些胡思乱想让她兴奋的一整夜没睡,次日大囡起身后,见莲枝眼下的乌青,不禁微哂,看来她这个婢女也是个妙人啊。
用了早饭,见莲枝一脸困意,大囡便让她去休息,自己却是在屋中一处空地里练舞。侍候大囡也有一些时日了,莲枝也知道这位主儿的秉性,也未拒绝,便去歇下。
其实大囡练舞是非常乏味的,这种乏味莲枝非常有体会。莲枝也不是未看过人练舞,却是没有像大囡这样,没有丝竹没有奏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无声的舞蹈。
一起初莲枝是震惊的,只是后来震惊多了便不再是震惊,反而就当是小娘子的怪癖。
整个房间非常静谧,暖暖的阳光从窗扇外洒射进来,有灰尘在光柱中不停的旋转。
与之一同旋转的还有大囡,她神情非常肃穆,玉颈伸直,下巴微昂,纤细的身躯扭成了一个极为怪异却又非常优美的姿势,玉臂轻舒,身躯不停的旋转再旋转。起先旋转速度很慢,然后慢慢加快,直到保持一个很稳定的匀速……
其实大囡看似在练舞,其实说白了就是在练习旋技,这与她之后进行甑选时所选的舞蹈有关。
关于上辈子丢下良久的舞艺,其实大囡还是有记忆的,就好比一个东西当你练到如吃饭喝水那般平常,就算哪日丢下许久,再捡起来也非常容易。所以自重生以来,大囡身体里关于对舞艺的记忆早已苏醒,万事俱备,只可惜身体支撑不了。
因为舞艺不光是靠体质,还有身体的柔韧度,再说白了,就好比她练习的旋技。换着上辈子的萧九娘,她可以转上半个时辰都不会晕眩,可这个身体不行,也因此她练习的是这个身体的协调度。
幸好,对于这一切她都是有诀窍的,所以对她而言并不难,要经历的也不过时间的磨砺。
大囡旋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转过来,她都会将眼睛专注到那条光柱上去。心里默数到108,感觉到有一丝眩晕,她才缓缓的停了下来。
比之前要进步不少!
休息了一小会儿,大囡又开始练习身体的柔韧度。
一晃眼过去,眼见已近中午了。
此时莲枝也已起身,先打水服侍大囡洗去了汗水,便张罗去领饭食。
用完午饭,大囡在屋中走动了一刻钟,便准备去小憩。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莲枝去开了门,见到门外之人,极为惊讶。不过她倒也是稳重的,说了一句‘奴去通报’,便再度将门掩上了。
门外之人见此,不禁紧张的捏了一下袖下的小手。
“她怎么来了?”
听完通报后,大囡微皱起眉头,良久才又舒缓开来。
“你去请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打什么主意。”
须臾,来人跟着莲枝走了进来。
大囡抬眼望向对方,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晦暗。
“阿姐。”
见大囡不说话,小囡咬了咬下唇,才神情瑟缩的小声叫了一声。
“有事?”
“我……”小囡咬了咬牙,想着那人所说的这般严重,眼睛一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阿姐,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小囡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阿娘的逝世,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的。”
似乎开了这口,后面便容易多了,小囡泪流不止,声声泣诉:“小囡知道错了,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对于萧十娘的泪水,九娘并不陌生,似乎从记忆初始,这张看似与她一样,却总是泪水涟涟的脸,便一直印刻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姐妹两人是一母同胞,还是一同出生,小时候小囡身体不好,许多大夫包括月姬都说是娘胎里大囡抢了小囡的营养,才会致使小囡从小体弱。其实这种情形很正常,双胎总是会一个强壮一个弱一些,大夫与月姬所言也并没有怪大囡的意思。可是在幼年之时大囡的心里,却是牢牢把这句话记住了,所以后面那么多年的护着眼前这个人,萧九娘从来没有抱怨过。
不光是因为月姬的遗言,还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还因为九娘一直觉得自己欠她的,在未出生之始,她便欠她的。她身体素来很好,可是妹妹却不好,她身体好所以她能习舞,妹妹却不能,她可以随意出门,妹妹却不能,她能凭着舞艺作为跳板,妹妹却什么都没有……
久远的记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以及眼前这个泪眼朦胧的人,让大囡在一瞬间动摇了那么一下。却在下一刻想起了与小囡来往频繁的萧雪,突然如被冷水浇头似的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