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玉想着李纨曾说让他哥哥来结识他之语,当时不过一句客套话,李纨竟当真了不成?
“铭哥儿,带我去见见姑父吧。你们府里管事的是谁,我与他们见见,也好尽早理清府上的事务呢。” 贾琏好似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大咧咧地吩咐。
林铭玉默默翻了个白眼,“爹才服了药睡下,今儿是不宜见客了。琏二哥远道而来,这会儿天也晚了,怎么敢劳烦你来为我家做事呢。”
贾琏一心只想弄清林家的家底,忙道:“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外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哥哥我身强体壮着呢,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在贾琏一再保证之下,林铭玉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他让林聪抱过来一大堆账本,堆在桌上四五摞,足足有半个人高。
贾琏目瞪口呆,小心肝颤巍巍地,使劲吞了吞口水。林家太有钱了,这么多账本,得有多少银子啊!
手指头痒得很,嘴巴里还要谦辞:“哎呦,这不好吧?这都是极私密的账本子,就这么给我看,铭哥儿你也太实诚了。我,我不成,我怎么能看你家的账呢,我还是做点儿别的?”
一面说,一面手已经忍不住摸上了一本,十足地口不对心。
林铭玉用信赖的目光仰视着他,笑道:“信谁还信不过琏二哥么?我信,只怕账本子太多,二哥看不过来罢了。这般想想,是我太鲁莽了,我不如还是给二哥换个差事做吧?”作势要唤人来搬东西。
贾琏哪能同意,忙打断他的话,拉着他的手,哄道:“好哥儿,有你这句话,哥哥便是累死了也是值得的。你放心吧,我理账一把好手,保管给你看完了。”
林铭玉便笑望着他,感动道:“二哥说的可是当真?”
贾琏连连点头,眼泪花花的,乐得啊。“当真当真,你快去歇着吧,这儿我来就成了。”
林铭玉道:“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呢。琏二哥,这账都是外头欠了银子的账目,看完可不成,还得要回来呢。”林铭玉为难道:“你要知道,账目最是重要,若是看了,又没给我要账,看了也是白看,我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你再想想,若是为难,就罢了。我现在手头实在没有得用之人,爹爹一病倒,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可没得收回来的。这账,我才看得三五本,算起来也有一二千两银子呢。全部算起来,估摸着也得上百万两吧。”
贾琏口水险些儿流出来了。上百万两银子,就贾府那般的开销,也够支撑三两月的,何况这账本这么多,算到后来还不知有多少多的,再加上林府上下的产业、值钱的古玩,贾琏真心觉得,他这回出门一定拜了财神菩萨。
“这是应当的。我贾琏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既是应了你的差事,便怎么着都得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老太太也不放心让我来不是。铭哥儿,你就放宽了心吧。”
林铭玉眼睛一亮,然而很快又苦恼不安起来:“这个,还有……”
贾琏心里不耐烦他磨磨蹭蹭地,又不好发火,忙搂了他的肩膀,催促道:“好弟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们嫡亲的哥两儿,你的难题不就是哥哥的难题吗?快快说来听。”
林铭玉拍拍手,林大利索地送来一副文房四宝。
“方才既然哥哥都答应了,不如把答应之事写成契。我担保账面上的银子不少于一百万两,到今年最后一日止,我只要回五十万两便成。若少于这个数,哥哥便需赔偿十万两白银。若是做到了,剩余五十万两的甚或更多的,全归哥哥,我一文不要。”见贾琏脸上有点儿僵,林铭玉忙道:“你瞧你瞧,我便说了哥哥别做这个,你非逼着我说,这会儿哥哥又生气了吧。虽说这条件苛刻了些,但哥哥细细一想,便能想明白的。百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下头那许多管事,哪个不是哪了银子办差的,这样大的事儿,若不是写了契书让他们心服口服,我如何能做得这个主,如何能管得住他们?于哥哥,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于我,却要放弃半数的银子。”
林铭玉见他神色松动,再接再厉:“我小小人儿,若不是不放心又支使不动这些成精老奴,断不能把这样的事交给旁人的,琏二哥也想想,这笔银子大不大?若不是二哥的能干看在我眼里,我又会不会与二哥托付此重任?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若二哥为难,我也只得忍了痛,白白把银子送给旁人了。”
贾琏思虑来思虑去,一时觉得立契约不妥,一时又觉得放弃了可惜。林铭玉趁机又拿了一本账册给他翻阅,是秋季铺子上的利银账目,薄薄几页纸,足足有上千两的进账,欠款笔笔结清的,只余下这新一季的账目未收回来。
连翻了两本,大体相似。到底舍不得送到嘴边的肥肉,贾琏咬了牙,签了!
“这事办的,真是。铭哥儿,成!谁让我是你哥哥呢,少不得要为弟弟做些事儿,如何写,你说,我比照着写上就成了。你说的半数银子……”
林铭玉笑眯眯道:“写上,必须写上。这事二哥该得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不能让二哥坏了规矩不是。”
贾琏抛了一个美好的眉眼给他,喜不自胜:“铭哥儿你真是个爽快人,怨不得我这般喜欢你呢。——你瞧瞧,成不?”贾琏画了押,交予林铭玉,林铭玉细看了一回,也画了押,一人一份权作凭据。
“这会儿也晚了,哥哥不如先歇了,明儿再忙也不迟。我为二哥准备了一桌酒席,因着府里忙乱,也不好待客,二哥先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里住着,只管来府里支了银子去结账。等府里收拾好了,再接二哥来住,二哥没意见吧?”
贾琏想着住在林府,让他们时时刻刻看到自己收了多少银子确实也不便,当下也没有反对,眼看着房里的账本便像看到一处银山似的,心里乐得能拧出甜汁来。这可是他的私银,瞒着老太太、王夫人得来的,有了这笔银子,以后还稀得捧二房的臭脚?
贾琏云山雾罩一般被林铭玉拉去喝酒,喝得烂醉,一面嘴里还喃喃念着“账本”、“银子”之内的话语,一会儿又吃吃傻笑,看得林铭玉大乐。
当下唤了两个男仆进来,一个扶了人,一个挑着担子,把贾琏送出府去。
林铭玉梳洗完了,仍旧来到林海房中,一把滚在床上大笑起来。
林海见他笑得喘不来气,不由得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捉到怀里,压到自己腿上躺着,给他缓缓地顺着胸口:“好了好了,真是小孩子脾气,整了他一把,你就乐成这般样子了,倒是容易满足呢。”
林铭玉好容易止住了笑,还控制不住的时不时抽搐一下,嘴巴里“噗呲”一声,把林海烦的,拍了他小翘-臀几记:“还没完了是吧?爹爹可要歇着了,你再发疯,就滚回自己院儿里去!”
林铭玉斜眼看他,不满道:“爹啊,您可真是够眼色的。前儿您畏冷的时候还乐意抱着我当成火炉来烤,这会儿身体好了,把我利用够了就踢到一边儿去。我可是你亲儿子!”
林海任他说,威胁得重重拍了他一下:“还说不说?”
林铭玉“哎呦”叫唤了几声,屁股扭得跟安了弹簧似的,蹦跶个不休。只不过林海人大力大,硬是没让他偷溜成功。
林铭玉赶忙紧紧抱住他两条手臂,屈服了:“爹,别打了,我不胡说了。咱们躺下来,文文静静地说会儿话吧。”
林海松了他,林铭玉一骨碌钻到被子里,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打开晾在林海面前:“爹,儿子给您挣了十、万、两、银子哟!”
林海随意瞟了一眼,目光渐渐凝注起来。
“这是……”林海翻来覆去看了半日,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东西也敢立契,贾琏他是蠢材么!你小子,真是……”
林海觉得他真是小看林铭玉这一肚子的坏水了。
林铭玉得意地咧开小嘴巴,唇红齿白脸蛋儿水嫩,十足十的乖宝宝一个,然而一说话就没边了:“真是聪明啊!爹爹啊,我这灵机应变的本事不比你差吧。十万两银子,咱们能用多久哟!”
林海不想泼他冷水,实在是他那小财迷的表情太不堪入目:“话虽如此,你以为,他真付得起这笔银子?”
林铭玉小心翼翼地契书折好,放回荷包里,哼道:“付得起付不起总抵赖不了,我高兴呢,便只管找他慢慢儿要;我哪天不高兴了,可就对不住他,只能公堂上对证了!这是他亲笔立的,没得说头。”
林海提醒道:“你当心狗急了跳墙。贾琏虽然是个小人,也要防着他反咬你一口。贾元春如今正位凤藻宫,只要贾府再出几个有出息的孙儿辈,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
“等到贾府培养出出息的孙儿,我定比他们出息十倍,再说了,还有九哥在呢。爹,这回在京都,九哥也帮了我许多,我与他还合计了一项生意,正要跟你说呢。”林铭玉想起此事,又来了兴致。
林海却是困倦极了,捂了他的嘴,不稀得听了:“有事明儿再说,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爹爹还在养病了,有你这个话唠在,爹爹恐怕越养越不好了。再说话就扔了你出去!”
“哎。”林铭玉轻叹了一声,十分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林铭玉早早把林锐请到府里,又吩咐人在客栈里守着,监督贾琏的动静,让林聪雇了一伙儿帮闲的汉子,只管勾逗着贾琏往烟花之地玩去。
以贾琏贪花好色的本性,见到美色,便挪不开脚的。这会儿觉得发了一笔横财,又觉得林铭玉尽在掌控之中,因而听了帮闲的一说某处美人如何倾城颜色,销.魂.蚀.骨,便揣着一干银票,乐颠颠儿的捧场去了。
这一去,就在勾.栏之中生了根,客栈里账册箱子上落了一层灰,还不得他看顾一眼。林铭玉对此深觉满意。
林锐来府里之时,林铭玉便把在京都打理产业一事说了,说起海货营生,林海道:“海路与盐课两者无异,都是党派相争的混乱之地。你只道如今的海路在巨商手里,却不知背后是义忠王府在撑腰。这些时日,义忠王府隐隐有再起之象,你道为何昌平王西北练兵的,涂凌光却调到海防司去了?海防司历来是义忠王府的地盘,因着忠顺王那头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折子,皇上便把昌平王府的势力调动过去,暗中监督的两派。涂凌光竟敢如此答应你,真有他……”
林海说了一半,便顿了顿,才道:“咱们先不要动这上头的主意,你与涂凌光推了这事吧。这两年,你就在扬州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