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她当即抗拒地一拧眉。
吕氏却微微一笑,道:“以最小的那个年纪来看,你大概十三四岁就跟了老五吧?我听人说,那些女孩子便是从这个年纪开始跟人的。”她看看她,又是一笑,“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就名声而言,我并不比你强多少。在世家大族眼里,我,怕是还不如你。”
林敏敏一怔,立马想到赵家老太太对这吕氏的态度,那是各种轻蔑。
看着她的表情变幻,吕氏“噗嗤”一笑,道:“反正迟早你也要听人说的,与其叫你听了一耳朵乱七八糟的不实故事,不如我自己来告诉你更好。我啊,其实是我自己施了个法儿,给老侯爷来了个李代桃僵,才得以嫁进这府里来的……”
☆、第49章
却原来,这吕氏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祖上虽比不得四公八侯尊贵,好歹也有个爵位。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后的她投靠无门,迫于生计,只得接了江南富户容家的聘书,做了他们家女儿的西席。
“一般来说,像我们这样的穷世家女,只有两条出路:要不出家;要不嫁给那些看中我们的门第,又不在乎我们没有嫁妆的平头小民。偏我哪条路都没有选,而是自甘堕落,为了几斗米就给个地主老爷家做了女先生,实实是丢了世家的脸面。”
吕氏斜歪在罗汉榻上,虽巧笑嫣然,却语调讥讽。
“偏这户人家,却是比大多数的世家都要有钱。那老威远侯之所以挑中这容家下手,就是看中了他们家的有钱无势。只是,他的运气不好,最后关头竟阴差阳错,错找上了我,偏我还有个不容人轻视的好出身,叫他想脱身却不能,不得不被迫娶了我……”
她抬眼看看林敏敏,“那个庄子,便是容家人为了答谢我,赠予我的嫁妆。”
顿了顿,仿佛怕她还不明白似的,她又道:“其实我和容家人,早就看穿了老侯爷的计谋。只是容家势弱,不敢得罪老侯爷,我嘛,虽然委屈自己做了个女西席,心里却从没放下过我那高贵的出身,难得这老侯爷自己送上门来,我便也就顺势而为了。那老东西虽说卑鄙无耻了些,好歹也是个侯爷。至于赵家老太君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唇角一抽,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乖张诡谲。
“那时候,小侯爷才刚开始跑西洋,拿回来的那点钱根本就填不上老侯爷的窟窿,所以那个老东西才一心想要抓住容家。容家呢,却是看不上又老又穷的他,倒是看上了前途无量的小侯爷。于是我和容家就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他们助我嫁给老侯爷,我就助容家把他们家的小女儿许给小侯爷……”
她收住话尾,那含着讥嘲的眼眸转向窗外。
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吕氏才转过头来,再次以那种诡谲的笑容盯着林敏敏的双眸道:“你怎么看我?”
林敏敏眨巴了一下眼。
这吕氏,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她倒不是认为吕氏在编瞎话,这些事很容易就能印证出来。只是……好吧,她只有在孩子们面前才会放下警戒之心,面对跟她同样心智成熟的大人,她就不得不多问几声为什么了。
看着一瞬不瞬望着她的吕氏,半晌,她才谨慎地答道:“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只要这种谋求不伤害到其他人,别人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的回答,似乎叫吕氏有些意外。她再次以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阿欣她,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想嫁给老七。”
那侯爷呢?林敏敏很想问,侯爷想娶她吗?可一想到那人的可恨之处,她就没了替他打抱不平的心思。
其实,林敏敏骨子里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吕氏这种转弯抹角,看似直爽却又处处防备的说话方式,叫她忍不住心生厌倦,便直了直腰,放下茶盏,回望着吕氏道:“若是我说错了,还请老夫人原谅。我觉得,老夫人心里大概是有些后悔当年的事吧。”
吕氏那修得十分精细的眉微微一跳。虽然她掩饰得很好,林敏敏还是发觉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半晌,她才缓缓笑道:“这你就错了,当年我想嫁过来,就是想要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容小姐却死了。
忽然间,林敏敏明白了,这吕氏为什么会以那种奇怪的口吻描述自己的故事,这大概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厌弃了的缘故吧——显然,那位早逝的侯爷夫人,已经变成了她心头的一根毒刺。
林敏敏一向是个心软的,吕氏心底的那点哀痛,顿时叫她心生同情。若不是她始终对这吕氏心怀警戒,怕是当即就要说上几句软话来安慰她了。
她再次谨慎地看了一眼吕氏,又垂下头去默默喝茶。
见她沉默,吕氏也靠回软垫中一阵沉默。半晌,她又缓缓说道:“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在世人眼里,你给人做妾也好,我设计老侯爷也罢,都是下贱没廉耻的女人才会做的事。”她冷笑一声,“世人都拼命谴责我们这些从男人身上捞取好处的女人,却从来没有人去谴责那些从女人身上捞好处的男人!老侯爷设计容家的女儿没事,我反过来利用他的算计来算计他,这便是天大罪过!”
听着她的愤懑,林敏敏忽然觉得,不管这吕氏为什么找上她,至少眼下这女人跟她说那么多,只是因为她寂寞。
那种无人可说、也无处可以说的寂寞,自穿越以来,林敏敏也深有体会。
许正是这种寂寞,叫她不禁也说道:“其实,我对我眼下的处境也不是很明白,我不知道……”她想说,“我不知道一个妾的权利和义务”,但又有些拿不准古人能不能听得懂这两个词,便换了个说辞道:“我不知道我有权去做些什么,又不能做些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叫任何人来主宰我的生活。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怎么看我自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我,我自己也绝对不会看不起我自己。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带着孩子们回来,如果可以,我宁愿离这侯府远远的!至少在外面,我是自由的!”
说完这番话,她和吕氏不由一阵面面相觑。
其实,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把对方当树洞了。但这一通自说自话的发泄,却意外地叫原本生疏的两人间,产生了一种类似同志情谊般的亲密感觉来。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笑了。
吕氏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林敏敏则忍不住“好为人师”了一把,“我若是老夫人,既有钱又有身份,才不会憋屈自己守在这侯府里……”
“有钱?”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吕氏打断了。吕氏嘲讽一笑,“这两年,府里确实变得挺有钱的,但这钱却不是我的。属于我的,只有那个小小的庄子罢了。”
她忽地又那么奇怪一笑,道:“赵家老太太一定以为,她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却是不知道,她这其实是在给她那个姨侄孙帮倒忙。就算是当初老侯爷在世时,这府里也从来就不是我当家。”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趣事,“咯咯”一笑,伸手拿起茶桌上的茶盏,望着林敏敏笑道:“这府里,水深着呢。”
她那诡异的笑容,顿时就勾起了林敏敏的好奇心。只是显然吕氏不打算再往下说了,她也不好贸然相问。毕竟,她们二人还没那么熟。
吕氏又道:“难得你我投缘,我便多一句嘴,听不听却还在你。依着你之前的身份,这老五死了,怕是你迟早要再走一步。不过,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图的不就是个衣食无忧?咱们这府里千不好万不好,却从来不会在这一点上亏待于人。侯爷那人虽说有一身的毛病,倒不是个在钱财上小气的。既如此,我看你不如留下吧,好歹也能跟我作个伴。我虽是个不中用的,总还能护得住你,还不至于叫人怠慢于你。”
林敏敏不禁一阵眨眼。这吕氏寂寞不假,但她的这番说辞,怎么听着像是个大姐头来收山头的?
不过,最后那句话林敏敏却是不太相信。谁说这府里没人敢怠慢于她?!那个“猴儿爷”对她可就是满脸满眼不加掩饰的轻蔑鄙夷和怠慢!有个“孝”字压身,侯爷或许不敢对吕氏无礼,但对付她,那是绰绰有余!
可见这人是经不起念叨的,她这里才想到那个人,就从窗口看到那位“猴儿爷”像押犯人一样,押在三个孩子身后进了院子。
林敏敏忙起身迎了出去。
三个孩子一见她,立马就又扑过来抱住她,似乎每个人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顿时,林敏敏抬起头,以谴责的目光投向那个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
钟离疏被她看得一阵皱眉,不由就防卫地叉起胸来。
林敏敏白他一眼,低头问那三个孩子,“怎么了?”
最小的那个抬头道:“想敏敏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