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一窒,尚坤中断思绪,凝神再听,阿圆大概自个把自个折腾累了,盘在屋角等他发话。她倒是学乖许多,没再做出小动作,再熬她一会儿。
他听见聆风院外动静愈来愈大,一个沉重且稳的脚步越过曲四郎他们,正往石拱桥走来。
忆君苦苦等着他发话,放她回屋休息,小半天他都在睡觉,让她怎么开口,好不容易人睁开眼睛,却是望向屋外。
她也顺着尚坤的目光,看见庭院里大步穿行一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面相威严,走路稳健有力,腰间玉带挂着紫金佩绥,所到之处尚府亲卫们半跪行礼尊称国公爷。
一定是尚坤的父亲定国公,她放下手中的水火棍,向后退几步,在定国公进到屋里时行万福礼。尚坤也悠然站起来,喊一声“阿爹”。
定国公只拿眼角扫了一下练武厅内的小女郎,明显做儿郎装扮,瘦瘦小小,弱不经风。他也听说了,次子新宠着一个旁系亲戚家的女孩,自小体弱多病。
尚家没打算再尚公主或聘郡主,所以不会限制次子节制女色,相反想法子向儿子后院里塞女人。
瞬间定国公收回目光,他今天来是有要事,利目盯着次子冷哼一声:“跟我来。”说着抬脚去了正堂。
尚坤慢悠悠跟上父亲的脚步,从阿圆身边走过,见她滴溜着黑亮的眼睛盯着父亲的背影不放,伸手一抽从她头上拔下乌木簪,跟没事人一样扬长而去。
头顶猛然一松,忆君下意识捂向后背,今天是什么日子,头发挽了又散,散开又挽。时下风俗最忌讳披头散发,这样满头青丝出去,恐怕会被当成怪物。
早上赌气时当然没想到这么多,那会子就想找个人撕逼。满腔的憋屈不敢对着尚坤发作,拿没用的金银首饰撒气。可以后她也不能太过使性子,人不能任意骄纵自己,温水煮青蛙,最后吃亏的是她。
爬在窗棂上向外看,下院的侍女们不敢贸然跨过石拱桥,她只有求助廊下的亲卫们,有几个人在青峰岭别院时相互混了个脸熟,忆君悄声唤道:“陈家阿兄。”
廊下一位青年侍卫回过头,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见屋里有人招手,他两步迈上台阶,也压低声音问道:“女郎有何吩咐。”
在他们面前,她永远再也听不到阿圆两个字的称呼。忆君指了指头发,“劳烦阿兄去帮我讨枝钗子。”
姓陈的侍卫点头明白,小跑步奔到下院,向侍女们伸手要过两枝珠花,又折返回来,从窗户里递给忆君。她道过谢后,两下挽好头发,小心翼翼出屋,碎步赶回房,嚷着先要洗澡。
这回阿苒再没有规劝用过饭再沐浴,而是利落地出去发号施令,不到半烛香功夫,净室内木桶装满热水,她又带着五六个婢女服侍忆君沐浴。
因为不知道香露会不会令她过敏,忆君直说用不惯香,以后屋里的熏香、脂粉一概不用,沐浴时也不用再加香露和花瓣。
阿苒微笑应下,话里却可惜道:“那些香粉也是极难制成,听说用了有好处,若是长年置在房里,出汗也带着香味。女郎那天要是想用,一定记得告诉奴。”
“好,我会记得告诉姐姐。”忆君笑着回道。
这些奴婢迫于尚坤和大长公主的威势,才对她毕恭毕敬,心里没一个会真心服气一个小门户出身的侍妾。忆君也没什么可炫耀的资本,更没有底气可张狂,在大长公主府里她唯一可取之于——尚坤对她的青睐。
想到这里,原本轻快的心情又变得抑郁,忆君闷闷不乐任由侍女帮她洗浴、穿衣、抹干头发。
阿苒几次偷瞄向罗家女郎,暗中思索到底是哪点惹她不快,怎么突然间就没了声息。
“累了一天,困得嘴都张不开。”忆君微笑自我解嘲一句,挽着乌蛮髻半披青丝坐在桌前用饭,晚饭有粥、甜酒、羊奶,另有鱼鸭鲜蔬不消说。
尝着一块羊奶烙的饼格外香,就着饼她吃了半碗粥,挟了几筷菜,怕晚上积食,忆君没敢再吃,命人撤下去。
侍婢们行动井有序,消无声息在屋里来回走动忙碌,练就这样的本事也不容易,她们花了有多长时间?
早上才天蒙蒙亮,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又是游湖晕船,又在练武厅消磨大半日,忆君又累又困,不停打呵欠,靠在独榻上昏昏欲睡,心内念叨定国公怎么还不走。同在一个院子里,正屋的人禀烛议事,她一个小虾米没理由关起门窗睡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