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哥瞪她:“亏了,我管你叫奶奶!”
……
八十桶上等好酒,就暂时存在了酒店的库房里。先给武松打几碗,让他喝个痛快。
各项准备工作做足。没过几天,附近的居民都知道,榆林巷新开了家酒食铺子,掌勺的是个女大厨,据说过去是山东首富家里的首席厨娘,来东京拓展业务的。
本来潘小园制定的宣传策略,把孙雪娥包装成“山东某小县城里飞出的金凤凰”,首都人民吃惯了精致淡雅的小清新,她决定让这“孙巧手点心”,走一个乡土农家乐风格。
谁知传着传着,就变成“山东首富”家里的了,完全不受潘小园的控制——谁让她自己也是半吊子,过去没干过宣传工作呢?只好将错就错。
开始听人这么说,还面皮薄,红那么一下子脸,眼下也处之泰然了,还提醒孙雪娥,别轻易从后厨出来,就算出来了,人家要是拉着她问东问西,别轻易答,学着点高深莫测。
开业当天,孙雪娥起了个四更,忙活一早晨,郓哥、贞姐、董蜈蚣,全都下来帮厨。交五更,便有各大寺院行者,打着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等到天光第一缕亮,诸门桥市井缓缓洞开,溢出里面热腾腾的香气来。
榆林巷附近,很多是来赶早集的客人,空着肚子满街寻早点。再加上前几日的宣传,也有人早就等着开门瞧个新鲜。不出一盏茶时分,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的踅摸过来了。
郓哥作为在东溪村酒店历练过的金牌店小二,率先张罗招呼客人。
“来了来了!小店今日开张大吉,几位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恭请上坐。我们发财,大伙儿发财,各位今儿占着好便宜,小店的点心一律半价,茶水免费,只有今日,过时不候嘞!”
其实那坐下来的客人,除了野生顾客,还有路人乙武松、扈三娘、周通这几位,算是“托儿”,造成人满为患的假象,以显得小店一开张就生意兴隆。
不过随着郓哥几句吆喝,像磁铁似的,把四邻八家贪便宜的平头百姓都吸引过来了。店铺很快真的“人满为患”,周通不声不响地起来,帮着准备茶水去了。
过了一会儿,武松也不好意思占座儿了,给一家子老少让了位置,自己挪到柜台后面,拍拍潘小园肩膀,又看看底下那个小脑袋。
“记得过来吗?”
潘小园自豪地点点头。“试营业”第一天,卖的产品种类不多,又有很多免费项目不需入账,也就训练着贞姐独立记账,她在旁边监督。小姑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工工整整一排一排的,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错儿。
董蜈蚣串来串去的帮着打杂收钱。燕青站在门外刷脸。新涌进来的客人,很快就需要拼桌了。
店面不大,乌央乌央的声音震耳欲聋,面食、肉食香气,夹杂着茶香酒香,混成一缕市井的俗味儿,迅速弥漫在店堂上空。
武松无奈:“我去帮忙。”
潘小园咬着手指头儿,看着武二哥前所未有的变成了脚不点地店小二,心里头盘算,等他离开,怕是要马上多雇两三个人手。
突然想起来,离开梁山之前,曾经窝在他怀里,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你混不下去了,我在东京酒店里,给你留个小二的位置。”
当时觉得自己多么慈善伟大。现在回想起来,这个邀约,简直充满了剥削阶级的最大恶意。
正目不转睛看他,忽然武松也一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心知肚明地各自一笑。武松眼里的意思明显是:当初你心心念念的念叨酒店,可没想到会忙成这个样子吧?
潘小园不服气地白他一眼。创业多艰难,早有心理准备,瞧不起我!
不过今日的火爆,一半原因是新店开业,大家来瞧热闹;另一半原因,便是那个点心半价茶水赠送,跟当年潘小园在阳谷县玩的那个猪油炊饼免费品尝如出一辙。来的人里面,八成都是贪便宜的,看着菜牌儿上的价格,自己心里打个对折,眉花眼笑地吆五喝六。
“小二,小二!这个……如意玫瑰卷儿,带的什么馅儿?银丝千层卷儿,一个多大?——各来两笼!还有那个,白肉胡饼,那天我在街上买的可是十文钱一个,今儿怎么变成十四文了?”
郓哥吐吐舌头,赶紧过去解释:“今儿半价,一个七文钱!”
心里头想,可不是吗,谁家打折之前,不先给全店的货物提个价?再说了,上次是挑担卖,这次是坐下来舒舒服服堂食,能一样吗?
可是客流量大,流水收入却不见得多了。小猴子觑个空儿,找到柜台后面的潘大掌柜,苦着脸提醒一句:“嫂子,要不缓一缓,别放人进来了。今儿你来个全场半价,卖出去的点心越多,咱们亏的越多啊!”
潘小园胸有成竹:“就是花钱买个口碑。明儿他们再来,就变成八折。元宵以后原价,还愁挣不回钱吗?”
低头问贞姐:“账面收入多少了?”
小姑娘已经汗流浃背,手底下运笔如飞,汉字和阿拉伯数字交相辉映,抬起头,喘口气的工夫,告诉她:“三千五百多钱啦。”
确实亏本了,不过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休息一阵,我替你。”
潘小园接过笔,接着贞姐的笔迹写下去。没写两笔,突然堂里咔嚓一响,一个食客手抖,打碎了个碗。
郓哥早有经验,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抬头瞄一眼潘小园的脸色,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道:“不妨事,不妨事!客官可有伤着手?——蜈蚣大哥,来扫一下啊。”
那摔了碗的颇为不好意思,捋着胡须笑道:“你瞧瞧,是你们店里的东西东西太好吃了,害得我都不知道该拿哪个了!——别看一个脚店,倒有正店的本事,不错!”
“正店”指的是东京城里,由政府颁发牌照,可以合法用酒曲酿酒的大型商铺,整个首都也不过几十家,譬如白矾楼便是最有名的。
其余的酒店不能私自酿酒,必须从“正店”里批发,统称“脚店”。这位客官说他们能和正店拼质量,是一句很高的评价了。
潘小园赶紧再朝郓哥使个眼色。小猴子点头会意,躬身笑道:“那可要劳烦客官,多在街坊邻里中宣传宣传小店。”
那摔了碗的心中有愧,自然是一口应承。而潘小园心里踌躇满志,早晚有一天,得把这个铺子做成真正的“正店”。
那八十桶抄底买来的银瓶酒,也在试探着琢磨销路。将原装酒加水稀释,然后兑上寻常烧酒冲度数,再掺些眼下时兴的配料,譬如果汁、玫瑰露、紫苏叶,搅一搅,十分好。
潘小园指挥一群人,厨房里悄悄的做着这暴殄天物的事,心里有点罪恶感,觉得像是拿上好的红酒兑了雪碧。
跟武松这个大酒鬼做了几次实验,得到他的首肯:能入口。
打出招牌,小店独家配制的风味烧酒,五十文一角。
价格中规中矩,不算太便宜。不过且今日全场半价,一角二十五文——这就十分有吸引力了。
不少人试着要了几口,有些老油条,就咂摸出味儿了。
“诶,店家,你这酒,有点白矾楼里银瓶酒的味道嘛!”
郓哥面不改色,诚实接话:“歪打正着,那酿酒的方子,是我们掌柜的花了一个月,从一个告老还乡的大官家里收购来,再请造酒世家酿出来的。”
谁不知道,白矾楼银瓶酒的配方乃是绝密,酿出的酒,香味三日不散,而且要卖将近一百文一角!
店里这些平头百姓,平日里哪有条件次次都去白矾楼喝酒。眼下这种“山寨”银瓶酒,价格十分平民,勉强能够解馋。
红酒加雪碧,毕竟也有人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