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隐说:“你只管吃,别的不用管。”
白鹇在后头暗暗担心,当初住旅店的时候,师叔的钱便已经快要花光了,这几天又没有去给人消灾解难,师叔又哪来的钱?莫不是……刚才去偷了?
他瞪大眼睛朝白隐身上看,却听林云深往椅子上一坐,喊道:“老板,来四斤牛肉,两壶好酒!”
白鹇问:“四斤?!”
林云深说:“你们一人一斤,我,两斤,嘻嘻嘻。”
林云深说到做到,竟然真吃了两斤。白鹇一直担心银子够不够的问题,吃的不大舒心。等到临了结账的时候,白隐却给够了银子,实在叫他匪夷所思。他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光风霁月的师叔,会为了杨师叔能吃饱肉,就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林云深吃饱喝足了,就继续赶路。他们从饭馆出来,白鹇走到白隐身边,想问问他哪来的银子,眼光看到他背后长剑,忽然明白了那银子的来头。
他师叔的开阳剑上,原本缀在剑鞘上的一块美玉不见了。
他们白家人都爱玉,尤其爱白玉,子弟剑鞘或剑柄俱镶嵌白玉一块,从不变卖,成为他们白家一种约定俗成的象征。开阳剑乃是名剑,上头的白玉更是稀有珍贵,就为了杨师叔吃顿肉,就要去典当,实在太荒唐了。
他不由心生不满,看着前头酒饱饭足的林云深,就觉得来气。他倒是吃的舒心,可知道这顿饱饭,是他师叔剑上美玉换来的。他有些怀疑这位杨师叔的身份,但又觉得这杨师叔无论是样貌还是行为举止,都太难和当年威名赫赫的林云深联系到一起。他可以接受当年清艳绝伦的林云深重生成了普通人一个,可他拒绝相信他心中仙气飘飘的藏青道人居然是这样的……
“那不是妖道白隐么?”
突然街旁楼上有人的一声大喊,惊的白鹇抬头看去,就看见旁边酒楼上,几个玄门子弟靠着栏杆朝下指着:“果真是他!”
前头的林云深也听到了这句话,回头对白隐说:“你倒是小有名气。”
“比不得你当年。”白隐冷说:“不用理会他们。”
林云深想起饭前白鹇说的那些话,想到就是楼上这些人常常损上白隐两句,心里就来气。也是奇怪,当年他像是过街老鼠,别说玄门子弟了,就算是普通百姓见了他也喊打喊杀,骂的话比这难听多了,他都嘻嘻一笑,并不在意,如今听人说了白隐一声“妖道”,他竟有些受不了。楼上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动,还在喊个不停,有人说:“这妖道昨天削掉了卢公子的一只耳朵,可见这邪术惑人心智,竟把当年朝野闻名的白家公子祸害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旁边那两个,莫不是他的徒弟?难道这白隐也要走上当年林云深的老路,要独创门派,广收妖徒?!”
“邪门魔道也妄图祸害人间,该喂他们再吃几颗金蚕蛊!”
白鹇在下头满脸通红,气哄哄地说:“肯定是卢氏的那些人搞的鬼。师叔削掉了卢元鹤的耳朵,他们怎么会知道?来的时候我就看有几艘小船跟着咱们!”
“卢元鹤为人锱铢必较,他要报仇也不奇怪,”林云深负手而立,仰头看过去说:“只是这些人趋炎附势,实在可恶。可惜我如今无甚法力,不然调出五鬼兵将来,让他们吃点苦头!还有这……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见一支箭直直朝他们射了过来,他喊了一声“小心”,白隐已经抽出剑来,迎面将那箭劈成了两半,手腕微微一转,便将那箭头原路甩回。
只听楼上有人惨叫一声,随即就有七八个玄门子弟持剑而下,衣袂飘扬,端的是神仙风姿。
白鹇也已拔剑,护住了林云深。林云深躲在白鹇身后往前看,这些人当中有四个他有些面熟,是散道中有名的玄门四子,这几个人最爱多管闲事,当年被他打的落花流水,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如今法力如何。只见为首的那个大概三十如许的年纪,相貌周正威严,道:“妖道白隐,你还不伏法?”
白隐冷冷道:“我有何罪?”
“栖霞里数百条人命,可是你所为?”
“不是。”
旁边年纪最小那个早就忍不住了:“栖霞里百年无事,你这妖道经过,就满村皆亡,你又怎么解释?”
“无从解释。”
林云深看白隐那言语举止,似乎颇有当年傲骨,并没有要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意思。可是要真打起来,白隐又要护他和白鹇二人周全,必然吃力,不是上策。
想到这里,他立即伸手说:“各位兄台,这栖霞里的屠村惨案,可不关修兄的事。是另有人所为,我知道是谁。”
“谁?”
“不知道各位兄台是否听闻,前两天在藏青山脚下一个小镇,曾有人见林大魔头骑着巨鸟出现。”
那几人面上露出疑惑神色,林云深做出几分义愤填膺的模样,一手指着天道:“没错,栖霞里的罪魁祸首,就是妖道林云深!”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有些惊异。白隐回头看他,他冲着白隐笑了笑,却突然听到人群之中有人说道:“说出这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云深浑身一僵,几乎如遭电击。白隐眉头却紧皱起来,回身一看。
剑眉星目,一脸刚毅,不是旁人,正是韩氏家主,林云深的继兄韩秦川。
第16章 夜郎篇:厮杀
林云深却不敢回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就已经头皮发麻。
韩秦川已经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指着林云深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你随口一句话,便把这栖霞里数百条人命算在林云深头上,若他真已转生,也会再落得一个身销魂散的下场。”
林云深装作畏惧的样子躲到白鹇身后,只留下半截衣袖露出来。白鹇道:“栖霞里是何邪物作祟,我们还不得而知,但绝不是我师叔所为。你们没有证据,只凭臆测便要把这屠村的帽子扣在我师叔头上么?如果凭一己猜测就可杀人,又和魔道有何区别?”
“什么叫一己猜测?”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卢氏独子卢元鹤。他的耳朵包扎着,那半边脸竟然有些红肿,道:“他手下那小徒弟开阴坛做法,令旗倒插,这是典型的阴山术做派。青天白日之下,众人亲眼所见,还是猜测?”
“那也不能证明是我师叔杀了人!”
卢元鹤冷笑:“难不成非要亲眼看见他将栖霞里无辜百姓的人头割下来,才算证据确凿?!如今韩门主也在,还有诸位高人,万不能放过这师徒三人。我的耳朵,便是这妖道削下来的!想必这妖道割人头的时候,也是这般狠辣!”
林云深躲在白鹇身后暗道不好,这白隐功力虽然见长,可是嘴皮子功夫还是不利索,眼看着被冤枉,却毫无反驳辩解的能力。想到这里,他便冲着卢元鹤说道:“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我。修兄仗义相助,刀剑无眼伤了你耳朵,那也是你法力不济,你何必恼羞成怒,怪到他头上。是你先起了杀人之心,还不许人自保?”
卢元鹤满脸通红,说道:“就是你这小妖开坛做法,你还敢在这招摇,我今日非要取你性命!”
他声音落地,身后便走出六七个卢氏子弟,却都是三十上下,早不是先前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后生,看来他是找了高手来。他们举剑而来,白隐一手护着林云深,一手与他们交战,旁边卢元鹤看着后头玄门四子与其子弟说:“妖道在此,诛灭他们,既是我玄门子弟之责,也是朝廷法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那领头男子说道:“卢公子注意你的言辞,你当我们是你西州子弟,任由你发号施令么?!妖道在此,不用你多言,我们自会替天行道!”
他言毕玄门四子也围攻了上来,林云深心急如焚,推了白鹇一把:“不用管我,去帮你师叔!”
他见白鹇已去帮白隐,可是这十几个人围攻,他们叔侄二人又要护着他,不能放手一搏,眼看已经落入锁魂阵中。他知道如今在城中,到处是百姓,白隐必不肯使用阴山术,而自己身体孱弱,若行阴术必遭反噬,于是便转头看向韩秦川。
细算起来,韩秦川的母亲是卢元鹤的姑母,他们原是表兄弟。但韩秦川娶了慧端,便是白家的女婿,如今小舅子遭难,焉有不帮的道理。可是韩秦川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两人四目相对,林云深忽然意识到韩秦川本人身为玄门家主,且不说他本人如何厌恶妖道,即便有心想帮,身为韩式门主也不能出手。事已至此,唯有拿命一搏!他回头赶紧打开自己的包袱,从中拿出一张空白符篆,咬破自己的手指,刚要画符,白隐身体一旋便将他手中符篆夺了过去,剑指写空符,一道符便在青天白日间消散不见。俄而只听见一阵诡异低鸣声传过来,似人似兽,卢元鹤大叫:“这妖道做法了,大家小心!”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瓦砾落地之声,随即就传来周围人的尖叫声,林云深抬头看去,就看见街边房顶上站着四个浓妆艳抹,面容诡异的男人,皆着红白服,撑着八卦阴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