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越其实很快就判断对方没有恶意,那双眼里没有算计,似乎真的只是打算与自己结交。之所以看得久了些,实在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谋说,让他有些神经过敏了起来,虽然青年作的是郎官打扮,身型也高大,看起来似乎跟自己一般高。但若是个体格相对较大的卿倌穿了这身……夏越觉得自己会分辨不出来。
不过,也许夏越真的打量得有些久了,青年主动先开了口。
“看我,是我唐突了,说想交个朋友,竟都没先自报家门,实在不应该。我叫温有恭,是个小小的商人,不知是否有幸可以与云少藏主结交一下?”
青年的态度谦和有礼,夏越也收起额外的心思,点头回了礼。
此时已经有不少客人试饮到了这最后一桌,看到两个英俊的公子站着对视,都忍不住看了几眼。两个人察觉到周围好奇的视线,笑着决定换个地方说话。
温有恭似乎比较熟悉这个会场,率先转了身向角落走去,夏越没有与他并肩,而是落了几步在后面,刻意往温有恭的后颈处看了看。
没有莲花纹记。
夏越在心里舒了口气,又摇头暗笑自己想太多。
原想与父亲说一声,却看到父亲与酒司在说话,夏越觉得不便打扰,便没有过去,只跟着那温有恭往人少的地方走。
两个人在会场一隅寻了椅子坐下,有机灵的侍从端了点心和热茶来,温有恭看人家侍从清秀可爱,调笑了一句,把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孩子弄得双颊飞红,低着头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夏越看在眼里,心想这人真是不辜负那张桃花相。
一开始俩人只是闲聊,温有恭交了自己的一些底子,他家在京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做的是跑商生意,每个季节都要四处跑。他十四岁就跟着家里的商队跑,十六岁时接了家里的生意,如今在越京也算是凭着脸就能进出不少地方。温有恭本身嗜酒,尤其偏爱做酒生意,每年来品鉴会与其说是要抢生意单子,不如说是他想找到自己中意的酒,当然,也顺便尝尝各种美酒。
“今年的品鉴会水准很高,好酒是真不少,”温有恭翘着二郎腿,拈了块点心在手里,微微眯起了双眼,说,“可是,我喝到最后一桌上的一种酒时,几乎忘了其他所有酒的味道了。”
他转头看着夏越,脸上挂着兴奋的笑:“那是你们云家的新酒,云起。那馥郁的香气,那种丰盈的味道……这还是新酒!若是放上一段时日,我觉得,它能超越当年的月华!”
夏越听到对方这么赞美自家的新酒,心里自然很是开心。云起,便是当日试饮的丁酒,是夏越在这一年从蒸米到制麴、酛摺、制酛、加暖,再到上槽,几乎参与了全部酿造过程的酒。名字是式燕取的,他说,是为了纪念夏越终于醒来,也是为了纪念夏越开始酿酒。
温有恭还在那边感叹云起的美味,对方如此盛赞,夏越也只是淡淡地自谦了几句。这份淡然让温有恭忍不住在心下暗赞了一声。
“温公子如此喜欢云起,不如我擅自做主,送你一瓶。”夏越笑着说。
“真的?”温有恭一听这话,狭长的凤眼都瞪圆了,看夏越点头,更是乐得扬了扬手,差点没手舞足蹈起来。好在他马上意识到场合,瞬间就收敛了下来。
这副小孩子要到糖果似的表现,让夏越偷偷乐在心里。这个温有恭虽然长相看着有些张扬轻佻,不过似乎还有不少孩子心性,让人讨厌不起来。
高兴过后,温有恭眼珠子一转,思量了一番,又开口问道:“不知云少藏主会在京里待多少时候?”
夏越想了想,回答他:“今日十二,也许十五,也许十六,就回胤城去。”
“那这几天可有什么别的安排?”
夏越摇摇头:“这次来主要就为了品鉴会,今天晚上大概会跟几位父亲熟识的藏主吃个饭,后面几天,也就是等个品鉴会的结果了。”
温有恭眉一扬,提议道:“那这几天,由我做向导,带云少藏主走走越京吧。云少藏主这还是头一回来京里吧?”
看夏越点头,温有恭一拍手,高兴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能够结识到一个新朋友,夏越也是高兴的,他看得出温有恭人不坏,虽然主动搭话的最主要目的还未说出来,不过想必也就是为了酒吧。若能定下一笔生意,又结交一个不错的朋友,夏越觉得是很值的。
两个人约下明日见面的时辰地点时,酒司也正好宣布品鉴会结束。官家设了宴,邀请在场的各位前去。两个人便起了身,相互作别后,夏越去找到父亲,一起去赴宴。
回到客栈后,夏越对父亲提起今日新结识的朋友。
“温有恭?跑商……”云老爷仔细想了想,“那就应该是四牡商队的温少主了。温家在京里听说倒是好名声,我跟他父亲打过一次交道,虽是趋利的商人,但十分讲究礼义。只是四牡商队不跑胤城,都往更南边去,多是寻些奇货,跟我们酒藏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是么……温少主来结交你,倒是不错的事。我几年前就听说了温家这位公子的俊美是京里有名的,你觉得可是如实?”
夏越笑着摇摇头:“的确是一副招人的桃花相,性子跟那张脸也很搭,把人家酒司的侍从逗得满脸通红跑掉了。”
云老爷朗声笑了起来:“真是一个风流公子。不过这京里的风气倒是普遍如此。”
说最后一句话时,云老爷瞟了夏越一眼。
夏越失笑:“父亲,我不是跟您和爹爹说过了,此生只要式燕一个,不取侍郎了吗?您这一脸的担忧从何而来啊?”
“也是,在京里也就待个几天,你也不至于能学坏了去,我也不知是想的什么。”云老爷自言自语了几句,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这两天我要跟那几个老家伙去逛逛花草鱼鸟,你反正没啥兴趣,温少主愿意带你走走越京,你就跟着去吧,若是酒藏的生意,你也可以自己做主。”
夏越应下了。
第二日跟温有恭约了午饭,由于夏越第一次进京,知道的地方也不多,温有恭便说会到云来客栈门口等他。临近午时的时候,夏越就整理好穿着,准备出门赴约。
他走出房门,却看到小厮守在门外,听到开门声迎了过来。
“少爷,您要出门?”
夏越点头,转身把房门关上。
小厮看了看夏越,又低下头,有些忐忑地问:“少爷,能带上我吗?”
“你也是头一回上京吧?”
看小厮用力点头,夏越便知这孩子是对京里好奇,也想出去走走,他心想反正是自己的小厮,跟着也无妨,便带上了。
走出客栈门口,便见温有恭已经等在台阶下。看到夏越出来,他脸上扬起了笑:“云少藏主来早了,这午时还未到呢。”
夏越也笑:“这话,我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两个人愉快地笑了起来,在这气氛下,跟在夏越身后的小厮却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夏越回过头看他。
小厮瞪大了眼看着温有恭,听到少爷问自己,便走上前说:“少爷,这人就是那天在酒楼盯着你看的那人。”
夏越听了微微一怔,却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心里倒是有了丝恍然。只是这小厮果然年纪还小,经验不足,虽然知道要告诉自己,却没压低声音,这话人家温有恭也听得清清楚楚,夏越有些抱歉地对温有恭笑了笑:“这是我的随身小厮,人有些冒失,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看温有恭不介意地笑笑,夏越又对小厮说:“这是京里的温公子,你方才太失礼了,认个错。”
小厮听话地上前鞠躬道了歉,但看着温有恭的眼神还是很防备,让夏越有些哭笑不得。
温有恭倒是觉得很有趣,他问小厮:“你怎么好像觉得我是坏人?”
小厮瞪着他:“你那天看我们少爷的眼神,像两眼放光似的,谁知道你在算计什么,哪里像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