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满心疑惑,却不妨碍他听令后迅速动作起来,唤了小太监上灯传令,亲自给顾缜换衣服,御驾准备好的时候,顾缜说出这番话已经传到了不少朝臣、尤其是文谨礼的耳中。
在顾缜经历重生的这一晚,朝臣们也因为他的话,疑神疑鬼起来。
一路灯火通明,御驾在京卫的拱卫下飞速前进,岫云寺紧邻皇城,并不远。
轿中的顾缜裹着厚厚的毛皮斗篷,三宝坐在风口处压着帘子。
“陛下,到了。”
顾缜在三宝的扶持下下了轿,抬头看去,风雪中“岫云寺”三个字看上去越发狂放,这匾是先帝亲笔提的字。
他原本不叫顾缜,母妃信佛,他出生后,先帝“用心”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云堂。
云堂既是僧堂,是僧人吃斋议事的地方。
这个名字给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朝中上下都明白了这个暗示,自此,本就人情寥落的檀林殿更是无人愿意来往。
成年皇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息,除了母妃,没人再去在意他这个十八皇子。
紧接着,他六岁时,据说就因为了凡大师一句“此子颇有慧根”,先帝便生生拆离了他和母妃,将他托给了凡大师,认作俗家弟子,赐住岫云寺修习经法,不得回宫。为了这个荒唐的旨意能够施行,甚至还给他提前封了个王。
了凡大师为此一直对他心存愧疚,他在岫云寺的待遇堪比了凡的亲传弟子。
“恭迎圣驾!”僧侣们出寺迎接。
顾缜回过神来,免了礼。
岫云寺的长老一脸小心,低头引着顾缜前往了凡大师的僧房,内心惊疑不定。
寺里接到圣上即将驾临的消息,立刻派了小僧前来呼唤了凡大师,可无人应答,他们当时还不知圣上大半夜的为何而来,了凡大师年事已高,又有先帝的特赦,于是便没有进门查看。长老刚才听了太监说的话,满脑袋都是冷汗。
他们和尚天天敲钟念佛,几时真的遇过托梦?
到了了凡大师的禅房外,门竟然是开着的。
“云堂,进来罢。”
是了凡大师的声音。
顾缜心内也是一惊,走进禅房,亲自关上了门。
长老好奇不已,但三宝已经站在了门外守卫,只得带着寺内僧人站远了守候。
室内,残烛的灯火跳动不定,刚才还说了话的了凡大师在僧床上打坐,一动不动,顾缜唤了声“师父?”,了凡大师却没有回音,顾缜上前试探,了凡大师确实已经没了鼻息。
那么刚才说话的是谁?
顾缜怔怔坐倒在蒲团上,盯着了凡大师慈悲的面容。这是他除了母妃,唯一可以称得上亲人的存在,若无了凡大师的细心教导,他绝不是今日模样,他不信佛,却因为了凡大师,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善恶因果,这一世母妃受苦、师父苦修,下一世,愿他们都能平安喜乐。
没想到,却是他这个不信佛的人,被给予了重来一世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
残烛摇曳,提醒愣住的人它就要燃尽,顾缜站起来,拿起烛台边的新烛,刚想换上,眼前一暗,像是忽然被遮住了双目,再看见亮光时,却发现那残烛恢复了他刚进门的模样。
顾缜大骇,又听一个声音从僧床那边传来,“云堂,你来了。”
他几步奔到僧床边,见了凡大师睁着眼,对他笑得慈爱,忍不住跪在蒲团上,落下泪来,低声喊道:“师父!”
了凡大师轻拍他的脑袋,温言道:“别怕,你说,师父听得见。”
了凡大师说完这话,又一点一点没了声息,顾缜似乎今夜经历的鬼事太多,竟是浑不在意,趴在僧床边依言说起来,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十八少年对他的祖父诉苦那样,没有任何顾忌,颠三倒四地把所有事都托盘而出,一直说到晨光熹微。
文谨礼和朝中重臣都赶来了岫云寺,不知道这个少年帝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师父,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诉了委屈,顾缜不好意思起来,才想起来问。
了凡大师艰难地摇了摇头:“师父不知。”
他看向顾缜,一字一句对他说:“师父虽不知佛祖为何有此安排,但定有其深意。云堂,你是个好孩子,师父知道,佛祖菩萨定也明了。你去把门开了,然后过来,握住我的手。快去。”
顾缜冥冥中明白这是诀别,红了眼眶,开了门便急步奔回僧床边跪下,握住了了凡大师的手。
文谨礼、大臣们还有岫云寺的长老们都涌进了禅房。
晨光明亮,残烛已熄,了凡大师身上金光四溢。
“贫僧修行一世,今日西行,愿灵|童陛下平安顺遂,赐福众生。南无阿弥陀佛!”
他的话如佛语纶音,不似用耳听见,而是直达心底,在场众人无不跪地拜倒,口中念诵膜拜。
金光愈发强烈,忽而大盛,刺得人无法睁眼。
金光过后,顾缜定睛一看,手上空余一条赤红色的舍利珠链,了凡大师的肉|身已然不知所踪。
众人骇然,满室寂静。
“灵|童在上!陛下万岁!南无阿弥陀佛!”
岫云寺的长老率先对着顾缜跪拜,称颂有词。
于是岫云寺的僧人与大臣们纷纷加入,狂热得如同疯了一般,目睹了那样的神|迹,连文谨礼也不得不再三对顾缜大礼膜拜。
顾缜将赤红珠链缠上自己的手腕,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中上了轿,起驾回宫。他此次送别,本就存了借机利用的心,没想到,师父却给了他如此重礼。顾缜握住这串赤红舍利,终究是咽下了悲声。
回宫路上,不论是宫中侍人还是朝中重臣,在面对这个少年皇帝时,心中都升起了面对神|佛一般的胆怯。
更衣上朝。
端坐在奉天殿上,接受群臣跪拜的顾缜心中明白,他改写启元的第一笔,已经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