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尴尬地低叫了声:“殿下!”
宫留玉充耳不闻,低头看她被簪子扎出的伤,艳红的一点圆映衬在剔透的手臂上,盈盈好似一颗朱砂痣。他看了片刻,有些出神,片刻才咳了声道:“正好府上有上好的伤药,我命人拿来给你。”
杜薇点点头,在原处用脚挫着地,犹豫了片刻才道:“您这般执意留着我,到底是为甚?”
宫留玉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是这个,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又冷着脸欲盖弥彰地道“若是金陵的人都知道老六从我府里要了人去,那我也不用在这里呆了,还不如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杜薇沉默了会儿,才道:“只是怕要让您失望了,奴婢是个没用的,也帮不了您什么大忙,就怕您白费了一番功夫。”
宫留玉那丝不自在早都散了,抬手手十分熟稔的抚着她两弯眉毛,含笑道:“我怎么会失望?”
杜薇躲了躲没躲开,叹气道:“不过您救了我的命,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就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宫留玉嘴上没说,眼底露出几分满意来,微偏了头道:“远的先不说,近的你倒是能报偿一二。”他皱着眉抖了抖曳撒:“西院你就不要住了,到我身边来近身伺候吧。”
第39章
宫留玉果然言出必行,杜薇还没琢磨好怎么回答,他就已经吩咐人去收拾自己的偏间了,杜薇无奈,只能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新住处离宫留玉住的地方近的令人发指,他主卧旁就是给她安排的偏间,这边一个咳嗽,那边立刻就能听到响动,他如此作为,让下头人看杜薇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
宫留玉向来排场精致,小小一个侧间也是描金绘银,帷幔绮罗,杜薇日子过的向来简单,见到这布置先是心里啧啧了两声,然后听管事交代活计,其实她的活儿倒也不重,说白了就是围着宫留玉转,夜间风大,若是他还要办公,那就要及时添衣衫,端宵夜,夜里要点好宁神的熏香,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配饰备好,第二天要伺候他洗漱更衣,等他回来了要继续嘘寒问暖,还有大大小小事情若干,听的宫留玉在一旁眯眼直乐。
杜薇在脑子里过了四五遍,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她一个人把四五个贴身丫鬟的活儿都做了,不过这些活计轻省,她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安安静静地福身应了。
宫留玉一日呆在府中的时间不长,她早上服侍他洗漱更衣完去上朝,就去隔壁间儿吃其他下人端来的早饭,然后回屋缩在被窝里补觉,一直睡到午饭点才起来,吃个午饭继续午睡,等下午宫留玉回来再伺候他用膳,日子清闲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而且她最近正在长高,饭量比平时大了许多,每日吃完了就犯懒,堪称吃得多干得少的典范人物,偷懒偷的连几个管事都咋舌,偏宫留玉无甚说道,也乐意惯着她,杜薇本来还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见他没有半分说自己的意思,便真的懒了下来,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多动。
今日她连着用了两碗鸭子肉粥,一头栽在黑漆云母石的架子床上,睡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耳边隐约有人的轻笑声:“怪不得陈宁跟我抱怨你整日躲懒,我走了这才几刻,你就睡下了?”
杜薇觉察到身边有人,心里一警,身子却跟不上,就感觉身上一凉,云缎的被子被人一把掀了起来,她这才彻底清醒,一咕噜起身,连忙用被子遮住脚,对着床边人皱眉道:“殿下!”
她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穿得是白绸的寝衣,连忙又把被子拉到下巴下,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宫留玉,吐了口气道:“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宫留玉没说话,目光在她裹在被子下的双足处流转了一圈,才道:“你是天足?”
女人的脚可是不能随便给别的男人看的,她一听这话就知道给宫留玉看全了,压着恼火‘恩’了一声,不过想到还是因为她偷懒才给人瞧见了,那火气就消了一半,反而有点心虚起来。
宫留玉提了曳撒坐在她床边,扬眉奇道:“怪了,我以为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给女儿缠脚,杜家好歹算是书香门第,怎么不给你缠呢?”
杜薇见他坐的近,忍不住抱着被子往里缩了缩,这才道:“杜家正经的几个女儿,不管嫡的庶的,都缠了脚,就为了以后许个好人家,奴婢又不是正经的杜家女儿,他不给奴婢缠脚有甚稀奇的?”
要是正经当女儿待,怎么可能把人卖了,宫留玉想了想,也嘲弄一笑:“这也是个没人伦的,不是亲生的便能随意慢待了吗?”他又低头看着她双足在被子包裹下隐约露出纤美的轮廓:“不缠足也没什么,比缠了足的瞧着顺眼多了,有的人缠了足就跟个驴蹄子似的,哪里有看头?”
这话的意思是没缠足的便很有看头?杜薇干脆盘膝把脚蜷起来,拉着被子道:“您今日下朝倒早?对奴婢有甚吩咐?”
宫留玉含了缕笑,越发靠她近了些:“我早回来你不高兴吗?”
杜薇正要随口来两句糊弄过去,就见他猛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站起身理了理襟口道:“皇上昨儿个夜里病了,今日不上早朝。”
语音淡淡的,倒好似那不是他父亲。
杜薇隐约听过他的传闻,似乎他小时候那位天子对他不甚看重,他母妃出身又不高,也由得众人欺辱他。她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问道:“那您不去宫里问问,请个安?再表个孝心。”
宫留玉斜了她一眼:“你小心眼倒是不少。”他坐到当中那把圆凳上:“早就请过了的,不过我不爱和其他人撞上,这才早早地退了出来。”
杜薇哦了声:“那您可要用些吃食?”
宫留玉点点头:“清淡些即可。”说完看杜薇还赖在床上不动,皱眉道:“你平日躲懒也就罢了,怎么主子人在跟前竟还敢赖床?”
杜薇尴尬道:“奴婢…换衣服,请您先出去。”
宫留玉想到刚才掀开被子那一瞬看到的隐约光景,咳了声甩袖道:“你手脚快点。”一转身便踏出了房门,还不忘顺手帮她带上门。
杜薇先急忙穿上袜子,才开始穿衣服,然后缓了气进到宫留玉房里伺候。
他人却不在卧房,在一旁的书房里,在一张紫檀木雕花方桌后面提着笔,换了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姿态雍容华美。他一见杜薇便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当的,衣裳是我自己换的,笔墨是我自己准备的,你都做了什么?”他语气里并无多少恚怒,倒好似有些无奈。
杜薇自知理亏,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墨砚伺候,宫留玉却伸手拦住了她,偏了偏头道:“先给我把头冠卸了,这劳什子勒的我头皮疼。”
杜薇这才看见他的头冠还是先前那个累金嵌玉的,点了点头正要伸手,就听游廊外有人高声报道:“殿下,嘉柔公主到了!”
杜薇停了手,宫留玉皱着眉毛,眼底似乎有些不耐,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微微笑了笑,对着杜薇点点头,她会意,走到屋外对着来传话的那人道:“殿下说了,让你引公主进来。”
那人应了声是,躬身退了。
宫留玉对着进门的杜薇讽刺地一笑:“你瞧瞧我这个姑姑,我十一二岁之前只怕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侄子,到往后却热络起来,每年年节都不忘给我这个小辈送礼,还有事没事的要跟我叙叙‘姑侄之情’。”
杜薇摇头道:“趋炎附势也是人之常情,您如今身份显赫,什么人都不敢小觑,自然也有人上赶着巴结。有事的求您帮忙,没事的为了防着以后有事,也要对您好生笼络着,您不必太过介怀。”
宫留玉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滑落一截广袖,露出光洁的线条流畅的手臂,带着笑问她:“那你呢?你上赶着跟了我,是为了什么?”
杜薇微微语塞,然后才道:“人往高处走,奴婢自然也是为了好前程。”
他一手支着下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眼底的神色,迷迷蒙蒙的让人瞧不清:“前程?我看不见得吧,跟了老六的前程能比我差到哪去?且他母妃身份更高,在皇上那里也得看重,你怎么就死活不从了他呢?”
杜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您不是不待见嘉柔公主吗?为何又放她进来?”
宫留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眼底的神情变换,最终还是恢复如常:“老六昨天把陈家的人送来,倒是让我得了提醒,斩草须得除根,陈家的人不能再留了。”
杜薇皱着眉想了想,陈家的人早都死绝了,她微低了头然后恍然道:“您是说陈美人?”
宫留玉淡淡道:“她人在宫里,我一时半会儿不好下手,也不能动手动的太明显了,刚好嘉柔常在宫里走动,又有求于我,是个现成的靶子,就拿了她说事儿吧。”
杜薇隐约摸索出一点思路,却还是没想透彻,便跳过这个话题问道:“就算您除了陈美人,可六殿下那里依然散布传言,您这里还是要沾上麻烦。”
宫留玉嗤道:“他以为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我手里就没有他的了吗?都是官场上混迹的,谁又比谁干净的了多少?”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笔架上的狼毫:“他为了娶徐家女也是出了大力了,帮着包庇下一个贪污的徐家官员,那人的罪证我已命人抄录了一份,送到他府上了,依着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再轻举妄动。”
杜薇想到宫留善对徐凝儿的用心,慢慢地‘哦’了声。
宫留玉却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去正厅迎嘉柔公主,必然能讨一份大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