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二叔。”国公府的二老爷是个没有本事,蛮庸碌的一个人,在朝中是不能帮衬沈国公的,只是为人却很知道进退,平日里也不生事,只是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明秀因二老爷不纳妾总是高看他一眼的,闻言不由诧异地问道,“二叔怎么了?”
“你大姐姐叫人赶回娘家来了,你二叔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到我面前。”见明秀一怔,仿佛带着几分想念的神色,沈国公便温声道,“你大姐姐当年还带过你,你该能能记得些。”
“我记得大姐姐。”明秀未出京前也在府中养了几年,自然记得二房长女,较自己年长了五岁,虽那时也不大,却已经很有长姐之风的大姐沈明静。
记忆中自己小小的,摇摇摆摆地走在国公府的院子里头,也不是很大的沈明静却已经知道张着手臂护着自己走路,叫自己不要跌伤。明秀目光一转,就仿佛想到了那时候小小的女孩儿,明明因抱住还不能利索走路的自己一同跌在地上,手上胳膊上都是血痕,却还是先给自己抹眼泪。
“三妹妹别害怕,有姐姐呢。”她一点儿都没有厌烦,一遍一遍地哄着她,明明自己的手臂上还在流血。
这些年国公府与塞外很少通信,二老爷更是个透明人,寻常不知道他的消息,明秀只知道明静嫁到了京中一家官宦人家去,前些年跟着夫家往地方上去了,这两年也才因夫家回转京官回京。
想到旧年温柔的长姐,明秀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赶回来?”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冷道,“国公府出去的姑娘,谁家敢用一个赶字?!是不是不想活了?!”
“那家底气倒是足,敢在我的面前生事,此事你不必管,只父亲给你二叔做主。”沈国公更恼怒的是,二老爷与他六神无主叫人传话儿,那家竟仿佛是要休妻,一来这就是抽了沈国公的脸,二来,明静若是被休,只怕就要连累家中其他女孩儿了。
这才是沈国公不能容忍的。
“你到底是妹妹,开解你姐姐就可,况有些什么,只怕她也不会与长辈说。”沈国公低头与敛目,目中透出了几分阴郁的明秀说道,“并不是天塌了的大事,只是你二叔见识少,没见过罢了。”
想当年先帝朝时,罗国公与正阳侯府两家为了亲事半个京城都差点儿掀过来了,比这热闹多了。
“那家里头,是在看不起父亲么?”明秀忍不住问道。
“总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当年二老爷这亲事,沈国公就不大看好,不过是已经成亲不能再说别的。都说门当户对,勋贵之家虽然糟心事儿不少,却更有规矩体统镇着,至少面上就好看许多。
那些为官的总看不上勋贵的浮华,还有自己的一套,更短了规矩。
就如眼前闹起来了,难道还不糟心?不如当年寻一家勋贵好好儿地嫁过去呢。
况沈国公有一句话未说。
他一入京就住到了恭顺公主府,明显是与家中的弟弟们有心结,二老爷又是个没用的人,谁看了都得想想,踩一脚只怕沈国公也不会为这个没出息的庶弟出头张目。
明秀还不知明静到底是因何事归家,此时方才的那点儿欢喜竟都散了,心中微微叹息,才觉欢欣易散,大抵都是叫人为难之事。
父女两个沉默着就往国公府上去了,一进门,就见远远地走过来了一个极窈窕美貌的女孩儿,一身的飘逸的衣裳在风中摇摆,那神情如同春风细雨一样氤氲妩媚,此时走到了眯起眼睛的沈国公的面前,她拧着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目含秋水地给沈国公福了福,莺声道,“奴婢是老太太叫服侍国公爷的,给国……”
“滚!”沈国公最见不得这等妖精,况还记挂二老爷,心里本就憋着火儿,见太夫人这当口还惦记这么龌蹉之事,顿时脸色冰冷,一脚就揣在了这露出了惊恐的丫头的小腹上,将个本就单薄能随风飞走的女孩儿踹出了八丈远!
明秀见那女孩儿口中吐出了一口血人事不省,沈国公却跟没事儿人儿一样甩了袖子往二房处去了,远远地还奔过来几个惊慌失措的丫头来拖那丫头下去,目光就一闪,望着太夫人春晖堂的方向有些冷意。
她便宜祖母犹在病中,还不忘了给她爹牵线做媒,真是好继母啊!
第44章
这等深情厚谊,不回报一二就不是喜欢礼尚往来的荣华郡主了,只是国公很忙,此时没空搭理太夫人,带着明秀快步地往二房而去,刚走到国公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口儿,就见门口一个抹着眼泪儿的中年惊喜地奔过来。
“大哥!”二老爷满脸都是眼泪,就跟找着主心骨儿了一样扑到了嘴角抿起的沈国公面前,抱着亲哥的腿痛哭失声!
“行了,起来。”看不上二老爷这么磨磨唧唧的,然而沈国公却明白二老爷虽心性软弱,却也没有哭成这样儿的时候,此时泪流满面,显然是被欺负得狠了,见二老爷抹着眼泪哽咽,他便恨铁不成钢地冷冷地说道,“但凡你有点出息,谁敢欺辱你的女儿?!”
二老爷文武都不成,还觉得这么混吃混喝也蛮好蛮轻松,虽然沈国公屡屡提携,却还是扶不起来,沈国公见了弟弟这么个模样,就忍不住恼怒。
做父亲的不能庇护儿女,这还有什么用?!
就如他家,谁敢在沈国公面前说恭顺公主与明秀一个字?!
这就是气势,就是势力!
“日后,日后我一定好好儿干。”二老爷也后悔死了,抹了一把脸,见明秀也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脸红道,“叫三丫头看笑话了。”
“一家人之间,如今只有担忧大姐姐好不好的,何曾有笑话二字呢?”明秀摇头说道。
二老爷虽然没什么本事,然而从明静到明真几个姐妹却都教导得极好,这其中自然有二太太的功劳,然而却也与二老爷的行事作风分不开的。
此时不忍二老爷叫沈国公责难,明秀偷偷地拉扯着父亲的衣袖,露出了几分乞求。
沈国公也不愿意在弟弟的心里插刀子,心中微微摇头,只越过了亦步亦趋的二老爷就往里头去了。
走到一半儿沈国公脚下一顿,露出了几分诧异,明秀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不由也心生疑惑。
二老爷在国公府过得并不十分风光,太夫人的心里那只有亲生儿子的,虽然因不想分家因此也叫二老爷跟着住,然而平日里却并不十分看重,就连这院子也不大,不过是有十间宽敞些的屋子也就罢了。然而到底是沈国公府上,再如何也还是有些精致的美景,这院子里头就有一株三个成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矗立在正中,沿着这巨木的四周就是几个极大的莲花缸。
此时缸中并无莲花等物,却不知叫谁放上了几色的冰雕,晶莹剔透倒也有些趣味。然而这却不是叫明秀诧异的,叫人诧异的,却是此时巨木之下的雪地里,跪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仿佛寒风加身都不在意的,垂着头不知动静,然而里里外外走过来的丫头婆子的,都停下脚步多看他一眼,这青年正跪着,听着门口的声音一回头,一张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苦意,低声唤道,“岳父!”
沈国公转头,目视二老爷。
“这就是那家的孽障了!”二老爷看向这青年的目光很复杂的,有些不忍,又有些厌恨,一转头与沈国公低声道,“混账!混账!”
“大姐姐呢?”能跪在此地,仿佛还有几分真心,只是瞧二老爷那样的恨意却也不是假的,明秀更好奇了,急忙问道。
“你大姐姐病了,三丫头去瞧瞧去。”二老爷到底是心疼自家闺女的人,忍不住抹着眼睛嘶声道,“你们从小儿就好,如今,如今也劝劝她。”他哽咽了一声,充满信任地看着明秀,目光温和地说道,“二丫头与五丫头回来都说你极好的,我想着也是,大哥与公主教养出来的,总比那心存歹毒只知看笑话的强!”
他本是良善的性子,然而此时望向太夫人居所方向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恨毒。
看二房笑话的事儿,太夫人与三太太还真干得出来,明秀心里叹息,顺着二老爷给自己指的方向就去了,一进门只觉得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就见一张极大的床上,一个鹅蛋脸儿面容清秀的女子正木然地歪在床头,身上单薄得撑不起衣裳,下头二太太与明华明真都在垂泪,明真年纪最小,此时抱着明静的手臂哭着叫道,“大姐姐别难受,他家不好,咱们,咱们就回家来!”
“大姐姐何必因这样的畜生难受,”明华一抹眼泪握紧了明静的手含泪说道,“他一家没心肝儿的东西!大姐姐里里外外操持家业,也不是叫她们这样作践的!既然不好,那咱们也不必留恋,五妹妹说得对,回家来,父亲母亲总能庇护大姐姐。”
她微微一顿,见了门口的明秀,急忙站起身唤道,“三妹妹怎么来了?”她仿佛是有些后悔方才的话叫明秀听见,脸都涨红了。
“到底惊扰了大哥。”二太太正怔怔得流泪,听见明华的声音才看见门口一脸忧容的明秀,也起身愧疚地说道,“到底叫一家都不安宁了。”
她本不许二老爷往公主府去传信儿的,盖因自家的事儿自家办,没有劳碌兄长的,只是没有想到二老爷到底求了沈国公做主。
“二婶儿都说是一家人,这么大的事儿,竟不与父亲说,岂不是叫父亲寒心?”二太太很有自尊不愿麻烦别人家,明秀是觉得极好的,只是却更心疼明静些,匆匆上前走到了仿佛对一切都没有知觉了的明静,看着她那张温柔娴静的脸上此时竟是一副死心的模样,她就觉得难过得厉害,也急忙低头擦了眼角的泪,坐在了明静的身边低声道,“大姐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