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沈国公见她依赖自己的样子,心里就软了。
“入京前,我与陛下请旨,移了公主府到了国公府的隔壁,只有一扇门隔着罢了。”
沈国公看似粗狂,实则极精明的人,早就想到妻子不爱与自己一起住。不过对于国公爷来说,他却很喜欢与妻子在一起的,为了入京之后不做个牛郎织女啥的,早就未雨绸缪办妥了公主府的事儿,因恭顺公主府无人打理十几年,皇帝又看重功勋显赫的沈国公,因此并没有什么不许,爽快地给恭顺公主搬了一个家。
这话一出,正喝茶的明秀与罗遥同时呛了一口水,呆呆地看着很稳重的沈国公。
沈国公一脸正气地看着两个女孩儿,微微颔首。
明秀听见身后的两个丫头噗嗤一声都笑出来了,无奈地拿帕子掩住了嘴角儿。
这事儿她母亲一定不知道,只怕还在畅想见不着沈国公的快活日子呢。
“女儿什么都不知道。”明秀拿帕子捂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狡黠的眼睛,眨了眨,与父亲说道。
她才不要告诉母亲呢!
“我也什么都没有说。”沈国公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看着越发活泼伶俐的女儿在自己面前笑得很偷了鸡的小狐狸似的,板着脸淡淡地说道。
罗遥是见过大世面,沙场上冲杀出来的人,自然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此时已经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擦手上的那把袖刀,然而不知是不是想到当恭顺公主见着了自家公主府后气急败坏的脸,擦着刀的手都有些哆嗦起来。
明秀已经在与沈国公说笑起来,正说笑间,众人就见帘子一闪,一个丫头匆匆地进来,到底急忙惊慌地说道,“安王殿下来给国公爷与公主请安了!”不知为何,这丫头说完了这个,年轻俏丽的脸上竟生出了几分红润与羞涩来。
“安王?”沈国公正听闺女与自己说笑话儿,听得开心极了,努力地绷着脸做个严父,此时听到了这个,眉间突然一拧。
“安王?”明秀低头细细地想了想入京前自己做过的功课,想到了这一位是谁,不由诧异地问道,“是四皇子?”
皇帝膝下五子,除三皇子早殇,余下皇子之中太子与二皇子唐王皆是元后嫡出,尊贵无比,然而这位四皇子却也是出身极好,乃是后宫昭贵妃所出,又因昭贵妃依附皇后,因此也格外体面些,虽然比不上传说中皇帝的心肝儿皇贵妃与她所出的五皇子荣王,在朝中却也无人敢怠慢的。
这样尊贵的身份,却来给沈国公请安,想到如今听闻储位之争愈发激烈,太子与荣王已经势同水火,明秀便忍不住往脸色平静的沈国公看去。
沈国公的目光,却落在了此时高高挑起的帘子外。
明秀心中一跳,忍不住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过去,跟着一怔。
纷纷扬扬的茫茫白雪之中,一个唇红齿白,容貌精致的青年静静地撑着伞立在雪中,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期待,又有些瑟缩胆怯。
那青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顾盼流转,之后,遥遥落在了屋里好奇看来的少女的脸上,怔怔地看了一瞬,就在她疑惑的目光里,静静地落下泪来……
第4章
明秀看着那精致俊俏的青年看着自己落泪,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就是张了这么一张叫人看一眼就感觉苦逼的脸?
然而偷偷地看着那身姿修长的青年,明秀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叹息与忧愁,仿佛这个人似在何时见过。目光落在见到那青年艳丽的容颜后都脸上通红的丫头们的身上,恍然觉得有些明白了。
生了一张祸水的脸,安静不动都仿佛往外冒桃花,怨不得叫人脸红呢。
明秀只觉得这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迷惑了片刻,微微皱眉。
沈国公也皱眉看着屋外的那青年,目光在那精致白皙的脸上一扫而过,见这小子竟看住了自家爱女不放还哭了,不是登徒子就是脑残,沈国公顿时沉着脸咳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那青年仿佛回过了神儿,慌慌张张地垂头不敢去看面上带了几分不悦的明秀,哆哆嗦嗦地拿修长的手指扣住伞柄,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只是垂了头拿衣袖抹了眼角脸上的泪水,这才快步进了屋子,往沈国公的方向作了个揖,见沈国公起身避过不肯受自己的礼,眉目带着几分冷淡疏离,知道今日初见并未给沈国公留下好的印象,他嘴角动了动,露出了沮丧来。
精致美貌的青年哪怕是萎靡了些,却依旧是个美人,屋里头的丫头都偷偷儿去看他。
“你们出去候着。”沈国公不大喜欢这样招人的青年,脸色冷淡地对那些丫头吩咐道,“服侍公主去罢。”
他竟都没有想到,四皇子安王,竟然生得是这副模样儿。
警惕地看着安王一双隔着水光的眼睛不时地往自家闺女的方向看,沈国公心里暗骂了一声狼崽子,只请安王落座,这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殿下今日,所为何来?”
来见本王的媳妇儿!
慕容宁忍着心里的思念不敢去看一旁的明秀,恐叫她觉得自己孟浪或是莫名其妙,此时心里却生出了无尽的欢喜来。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着了自己心爱的人回来,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一年,他看着她站在两军交战的城墙上。
城墙上她的身边,是夺位失败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的自己。城墙之下,是带着大军前来围剿自己这个女婿的沈国公。
沈国公的手里握着赦了她的圣旨,新君仁善只诛首恶,也知荣王妃沈明秀无辜,且沈国公一门忠心耿耿,又有平王等宗室求情,只要她离了自己的身边,就既往不咎回归母家,保住性命与余生的荣华富贵。
他张皇地看着回头对自己破颜一笑,永远端庄大方的妻子,却没有挽留。
荣王荣华正好的时候,三百门客多少在他面前谄媚的男女?一朝事败,大难临头各自飞,呼啦啦地都散了,只有他这个总是温文端庄的王妃,舍了一切跟着他亡命天涯。
她在最后还留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他从来自私,然而对上安静地陪伴了自己最后岁月的妻子,却懂了两个字。
放手。
放她一条活路,余生安然。
然而就是在沈国公在城下殷切期盼的目光里,她立在墙头只朗声说了一句话。
“沈氏既入荣王府,生死都归荣王,绝不相负!”
多日的攻城守城,她陪着他立在狂风里,钗环都散乱,衣裳都破旧了,狼狈得不像她。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她那么好看。她手里握着剑最后对他贞静地一笑,仿佛还是当年荣王府里,守着正院等着自己回家时温柔的模样,那雪亮的剑光抹过她雪白的颈子绽开的鲜红的血光,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梦魇。
直到她死他才知道,他是真的爱着这个女子的。
不过是她太好,他心中自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过是利用她,骗得自己当了真。
直到她死,他也才明白,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过不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总是用虚情假意的脸对着她伪装温柔与忠诚的夫君,在她自尽之后,自己也抹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