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荆迟疑道:“还有一桩事,倒不知是真是假。”
穆子石见他神色凝重,忙坐正了身子道:“姑父,你直言就是,真假无拘,我和少冲也就这么一听。”
万荆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两州府尹跟南柯山还有生意往来!”
齐少冲又惊又怒:“跟一伙山贼强盗做生意?是收了匪寇的贿赂还是怎地?他们还要不要朝廷的脸面了?”
万荆苦笑道:“这生意可是两府的太守大人求着南柯山啊!”
穆子石也不由得惊疑之极:“到底是什么能让官求着贼?”
“蛮族的首级。”万荆缓缓道:“一颗首级至少上百两银子,据说可报上作为执戈营的军功。”
穆子石静了静,道:“这便是了,这样一来,两府既治且安,更有逐虏之功,当官当到如此地步,算得上八面玲珑通明透亮……少冲,你不妨猜猜,那南柯山是要银子呢,还是宁可要兵器、甲胄或是粮食?”
齐少冲声音有些硬:“自然是粮草刃甲。”
知穆子石有过目不忘之能,问道:“这夏深两州的府尹都是谁?在任几年?政绩如何?”
穆子石低头一想,即道:“我不知晓齐和沣登位后有没有动过这两州官员……”
万荆忙道:“不曾听说有大吏罢免。”
穆子石颔首,如数家珍,款款道来:“夏州府尹黄歆,永熙六年得中进士,历任俞亭县尊、户部度支主事,又出京任夏州同知,任这府尹之职已满五年,前年时逢大考,考评为中上,曰:职事恪勤,虏懈民安。深州府尹唤作崔伏芳……”
齐少冲打断道:“虏懈民安?虏懈民安?”重复了几遍,只气得脸都黄了:“我看是官匪一家!官懈匪安!”
万荆犹豫片刻,道:“南柯山虽偶有滋扰百姓之举,倒也不算太过,只在隆冬之际,或许会向就近富户庄子要粮要钱……”
穆子石眸光微动:“想是与两州私下有所约定,既有官府喂得饱足,又何必与民为难,惹得民愤无法弹压上达天听?”
万荆嗯的一声,笑道:“子石想必不知,这带的庄子另有一桩生意,与这伙山匪颇有干系。”
穆子石觉得真长见识,原本在东宫蒙太子巨细皆教指点政事,绝非坐井观天不谙世事之徒,却做梦都想不到这夏深之交,竟有一伙贼寇强梁在官府、百姓、蛮族之间混得游刃有余风生水起!
一时兴致盎然,问道:“姑父快说与我们听。”
万荆提到货殖之事,格外滔滔畅言:“北地不比中原富庶,更比不得江南繁华,但也有几样货物,取之价廉,贩则价高……好比碱。”
穆子石与齐少冲互看一眼,齐少冲涮了涮嗓子,问道:“姑父,碱是用来干嘛的?”
万荆抬了抬眉毛,笑了,额头的皱纹显得和蔼且宽厚,指着桌上剩下的白乎乎的胖馒头,道:“看,这些馒头啦包子面条啦,少了碱都做不成,做成了也发酸发硬不好吃,因此谁也离不得啊……而且碱的买卖官府不究,跟贩盐不同。”
穆子石道:“确是如此,官府禁通私盐,必得有盐引方可售卖。”
齐少冲问道:“商者逐利,既然碱不需购买官引,为何还是贩盐者多,贩碱者少?”
万荆笑道:“盐嘛,海盐井盐岩盐应有尽有不愁来路,但碱的话产地很少,中原的土碱杂质多成色不好,天下最好最纯的碱,却在塞外的草原上……大多数商家纵然逐利,却也不愿千里迢迢出关去蛮族之地取碱。”
穆子石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南柯山从草原取来碱,卖给临近各庄?”
万荆摇了摇头:“南柯山对蛮族只一个字,杀,断断不会与他们经营交易。是咱们边境诸州的商户庄子,常出关贩碱入宁。”
齐少冲听得这话,大感不是滋味,心道连山贼草寇都知道重节轻利,怎地我大宁子民,却要与外敌蛮虏往来交通?”
因一向视万荆为长辈,勉强压下责语,但脸上已露出不愉之色。
万荆何等擅长观颜察色?当下叹道:“你们久居京中,并不知晓边境之事。蛮族军队虽年年必生事端掳掠烧杀,但草原上亦有寻常牧民,他们日常用品十分匮缺,因此会用马匹牛羊毛皮与咱们换些粮食铁器布帛,这也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了……”
穆子石看齐少冲一眼:“少冲,百姓都得过日子,这仗也并非日日打时时打,说句不中听的,若蛮族杀到予庄,姑父想来宁可死节也断不会屈从。”
万荆凛然,肃容道:“正是如此。”
穆子石搂了搂齐少冲的肩膀,见他神色转霁,方笑问道:“姑父,想来这碱也是交易的大头了?”
万荆道:“没错,草原上处处有碱湖,纯碱随地可得,牧民都贱价而售,往往一大车上百斤只需一小口袋面粉即可换得,但只要进了关,这塞外纯碱的价钱至少得是一口袋面粉的四五十倍还有余。”
穆子石低声道:“一本万利啊……可这怎么又会牵扯上南柯山?”
万荆苦笑道:“还是一个利字罢了,我们从草原购得几车纯碱,若从夏州或是深州城门返回,缴纳城门税商税之余,另需付一笔进碱金,这笔钱可着实不少,原本四五十倍的利,几乎大半都给了官府,何况还有车马人手的花费嚼谷?一路的风险?因此若是从城门取道,这生意只怕没人愿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