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上方悬着一个愤怒且嘲讽的声音:“我会让你相信自己有错。”
肋骨、腿骨、锁骨,骨头与金属之间的碰撞构成一曲奇妙且骇人的旋律,我早就倒在地上,蜷缩着,不用护着脑袋,因为对方避过了一切要害:头部、腹部、关节、脊椎,专挑无关痛痒的地方打,从这方面来看,这是一场父亲理智而节制的教训。
没什么好担心的,疼痛而已,忍忍就过去了。只是后悔自己没穿多少衣服,更没长多少肥肉来多阻挡一下挨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上愈演愈烈的剧痛让有种全身都在被殴打的错觉,从头顶到指尖,从皮肤到骨髓,连内脏脑髓都在疼痛。
在这布满四肢百骸的疼痛中视觉和听觉都逐渐被夺去,意志一点点流逝,陷入无声的黑暗中时,我依旧能感受到浑身的颤抖,血液乃至骨髓都在剧烈地颤抖。
在睡梦中,我看见我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沸腾,接着经受不住细胞膜内液体可怖的翻滚,一个个都在爆裂,像装满了水的气球被瞬间戳破,“嘣!嘣!嘣!……”
只是迸溅出来的液体不是清水,而是血液般的暗红,满眼的暗红。
在这无边的暗红中突然挤进了一丝光亮,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我猛地睁开眼,结束这个噩梦。强烈的光线不再刺眼后我看到的是满眼的白色,是病房。
向四周扫了几眼,眼前只有张言熙。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道:“不用看了,爸妈在外面吵架。你能耐啊你,被打成这样竟然全程都不带吭声的。妈当时就站在门口偷听,你就算是稍微哼一声她都冲进去阻止了。”张言熙的语气失去了以往的冷漠,带着些许激动与指责。
也许是麻醉还没完全消退,我懒得和他较真,也懒得稍微抬一下头看看自己的伤势,漫不经心地说:“被打成怎样了?”
“多处软组织损伤,锁骨轻微骨裂,小腿骨裂,断了一根肋骨,幸好没戳到内脏,否则你现在就不能这么轻松地和我说话了。”接着他质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父亲教训别人一直很有分寸,这次都几乎失控了。”
“几乎就是没有嘛,没把我打死,证明还是心疼我这个小儿子,没事啦,没事啦。”我本想挥挥手,结果稍微一动就“啊”地叫了一声,充满责任感的痛觉神经让我放弃了这个动作。
“还以为你不知道痛字怎么写呢,叫得挺嘹亮的嘛。”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张言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坏掉的瓷娃娃,可怜又动人。”
“行了行了,我都醒了大半天了,还不去叫医生,你想我妈担心到什么时候?还是想他们吵到离婚,然后整出两个单亲家庭?”我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制止张言熙的絮絮叨叨。
张言熙恢复冰山脸,却泄愤般捶了一拳床头的呼叫按钮,连我都想替按钮和他的拳头喊疼。
他冷言冷语道:“改天再套你话。”接着他勾了勾嘴角,不屑地说:“不过九成是和刘殿有关吧。”
我不作声,正好,医生进来了,张言熙站起来说:“我去叫爸妈。”
一小会儿过后,一窝人围在我床前。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握着我的手,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让我有种我现在是弥留之际的错觉。父亲站在她身后,看她时眼里是内疚与柔情,看我时是严厉与还没息去的怒气。张言熙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一脸漠然地看着。
有点过于有爱心的女医生唠叨吩咐解释了漫长的时间,才出了病房。
母亲守了我好一阵子后,在父亲的劝导下随着他离去,整个人比我还虚弱的样子,看来是担心坏了。
这下就剩张言熙了。
我一改刚醒那会儿的态度,用服软的声音请求着:“哥,别让二哥知道我被打了,他现在正好去度假了,能帮我瞒多久就瞒多久好吗?”
这时他手机响了,他接了个电话说:“可以,不过你明天得告诉我你惹怒爸的详细过程。”
“我擦,我还没说你给刘殿送去的那些破照片呢。”我不满道。
张言熙完全无视我揭穿他的话语,“你可以不答应,别的明天再说,我得走了。”说完就往外走。
“喂,喂!我答应。”看着头也不回的背影,我连忙说道。
“我知道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张言熙笔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朝着门口吐舌头,“傻子才会打给你自虐呢。”
不过倒是要给刘殿打个电话,以便确认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手机呢?一个个都走了,也不留个人照顾我。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了,我对她说:“请问你知道我的手机在哪吗?”
“稍等。”她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说:“这是你的随身物品。”
“麻烦帮我拿一下手机。”
她朝里面翻了翻,疑惑道:“没有手机。”
看来是被没收了,我都这样了,父亲也不让步呀。
“那可以把你的借我打个电话吗?”
她面露难色,“抱歉,这真不可以,令尊吩咐过不能把手机电脑之类的借给你,如果您要打给家人,我们可以帮您联系。”
能做得再绝一点吗?我内心一顿吐槽。
“偷偷地借,谁会知道?”我笑得暧昧,出卖色相。
“这……真的不可以。”护士脸变得通红,不知道是为难还是咋的说地含含糊糊的。
“那没事了。”看来美男计也不好使,明天向张言熙借吧。我打了个哈欠,再次入睡。
生病时的睡眠简直可以用昏睡来形容,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在某个一声大过一声的呼喊声中,我终于不得不睁开眼睛,看清楚声音的主人后,我抱怨道:“哥,病人最重要的是充足的睡眠。”
“都下午两点了,你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吧。”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大堆保温瓶饭盒,“我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母亲亲自给你做的,从十一点等到你一点半都不起,刚走了。”
“别告诉我你一直在这。”我难以自信地看着他。
“我一点多来的,如果不是你没几块地方是好的,真想一巴掌把你拍醒。”
“我的脸不是好好的吗。”我做了个鬼脸。
“你错了,你的脸刚了磨皮。妈说反正做了那么多手术也不差这个。”
“为什么我没什么感觉?”
“给你打了那么多麻醉吃了那么多镇痛药这么一点点小伤口怎么还会有感觉。”
“好吧。”我回想了一下,母亲明明叫我去C城做这个小手术的呀,难道……于是我问:“这里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