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又道:“可这里是天津啊。”
叶雪山点了点头:“是天津。”
阿南很有耐心的勾着他说话:“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叶雪山抬起一只手,遥遥的指向饭店尖顶:“那里。”
阿南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看:“你一个人?”
叶雪山一摇头:“还有我大哥。”
阿南听了这话,沉默良久,最后转向前方,打了一个香草牛奶味的饱嗝:“你大哥对你好吗?”
叶雪山侧身凝望着他,看他有个很清秀的侧影:“好。”
阿南不看他,只横着伸出了一只手:“我冷死了。”
叶雪山见他把手送到了自己面前,就迟疑的抬手过去摸了一下。感觉果然是冰凉的,而且就在双方相触的一刹那间,阿南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喜欢阿南,所以也回握了过去,想要为对方暖手。
因为阿南坚定的目视前方,于是他也扭开了脸。两人分坐在长椅两端,相握着的两只手放在正中。四周一片寂静,人声全都隐隐响在了一层树丛之外。金黄色的阳光从枝叶中倾泻而下,照到了阿南乌黑的分头,也照到了叶雪山泛黄的短发。
不知过了多久,阿南站了起来。依然牵着叶雪山的手,他低头说道:“我们走一走,好不好?”
叶雪山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糊里糊涂的就起身和阿南走了。
两人沿着林间小路慢慢的走,阿南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心中想起了往昔的叶雪山——不疯的、不傻的、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和他玩纸牌的叶雪山。叶雪山愿赌不服输,又藏牌又耍赖,最后还嬉皮笑脸的强亲了他一口。他当时气死了,他当时还不爱叶雪山。
后来他爱了,可叶雪山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叶雪山。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叶雪山这样让他感到痛心,痛心到叶雪山已经全无灵魂了,他还想要养他。
小路走到尽头,再向外便是一条大街。阿南还想带着叶雪山继续走,但是叶雪山停住脚步,不肯走了。
阿南想要重新和他相识,所以不肯强迫他。两人一起向后转,叶雪山轻声说道:“我很笨,如果走太远了,就会迷路。”
阿南面无表情的仰望苍穹:“你这么笨,不怕我是坏人?”
叶雪山觉得他很好看,不是坏人的模样,所以直接转移了心思,关切的告诉他:“走路不要望天,否则会有危险——”
话未说完,阿南一脚绊到路面石板的缝隙里,当场向前踉跄一步。幸好叶雪山及时拽住了他,让他免于摔个马趴。颇为狼狈的站直身体,阿南几乎有些脸红,同时听到叶雪山像只大鹦鹉似的,把方才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走路不要望天,否则会有危险。”
阿南扭头看他,见他的眼睛清清澈澈空空荡荡,是一泓没有光芒雾气的泉水。
两人走回长椅旁边,叶雪山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阿南不肯放开。
叶雪山并未生气,反倒笑了:“你不让我走吗?”
阿南直视着他问道:“不让你走,又怎么样?”
叶雪山很觉有趣,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扩大了。他不懂什么,可是天然的喜欢“年轻貌美”。日本下女掸了他一脸擦地水,他很高兴;阿南攥着他的手死活不松,他也很高兴。他没什么爱好,除了翻他的图画书之外,就是吃吃喝喝。图画书在饭店里,是不能和阿南分享的了,于是他拉着阿南往外走,走出阴凉的公园,走到大太阳下,一直把阿南扯进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里摆着整齐桌椅和玻璃柜台,一个印度少年穿着店员制服前来迎宾。叶雪山在这里买过五只冰激凌,算是熟客,这时就在玻璃柜台前弯下了腰,隔着玻璃伸手去指。阿南进门之后嗅到满鼻子的奶油气息,胃中的冰激凌立刻与外界呼应,蠢蠢欲动要往上涌。眼看叶雪山又要买些甜腻糕饼来荼毒自己,阿南一把扯起了他,转身就往外走。
阿南在附近街上找了家安静的茶馆,进去之后上了二楼,占下一套临窗的桌椅。叶雪山从大开的窗口向外望,遥遥看见了饭店大楼的尖顶,便放心大胆的坐稳了。
阿南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香片,然后说道:“现在你总认识我了,我是谁?”
叶雪山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答道:“阮阿南。”
阿南看了他一眼:“别这么连名带姓的称呼我,听着生分,叫阿南就行。”
叶雪山呼吸着茶杯里蒸腾出来的氤氲香气,同时深深的一点头:“阿南。”
阿南又问:“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叶雪山情真意切的答道:“很漂亮,大美人。”
阿南一愣,万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评语。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他哭笑不得的无话可答。而叶雪山见他摸脸,竟是有样学样的伸出手,也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阿南有些开心,也有些怅然。他还是怀念失忆之前的叶雪山,叶雪山失忆之前虽是半疯,可总还有清醒的时候,总还能让他有个盼头。
但现在,先前的一切都不算数了。要说从头再来,那他怎么敌得过顾雄飞?
况且他的疯子不该是这样的,疯子什么都懂,疯子几次三番的撵他,因为不想连累他。他不走,疯子问他:“阿南,你也疯了吗?”
那样的一个人,才是他的叶雪山。
阿南和叶雪山一起消磨了大半天的光阴。下午叶雪山回了饭店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了顾雄飞。
顾雄飞是回来换衣服的,正是等他等的心焦,此刻见了人,劈头就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叶雪山在日本有了教训,这时不敢实话实说,只答:“我去了公园。”
顾雄飞又问:“中午吃了什么?”
叶雪山笼统的答道:“饭。”
顾雄飞走到窗前向外眺望:“这么热的天气,亏你还有精力在外面野跑!下午不许出去了,乖乖留在房里洗澡睡觉!”
叶雪山坐在床边,弯下腰去解皮鞋鞋带:“哦。”
叶雪山进了浴室洗澡,长久的不肯出来。顾雄飞一会儿还要出门,打算抓紧时间和他亲近亲近,此刻就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迎面看得清楚,他发现叶雪山赤条条坐在浴缸里,正握着自己的命根子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