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很快就赶来与师映川会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师映川在傀儡带来的大量珍贵丹药的作用下,伤势逐渐好转,当他恢复到鼎盛时期的七八分时,便与傀儡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秘密返回了摇光城,以他如今的修为,若是刻意收敛自身的气息,那么一般的宗师强者除非是在小范围内十分仔细地探察,不然的话,是很难感应到他的气息的,这也是师映川之所以暗中离开摇光城却不怕被人发现的原因。
眼下皇城之中风平浪静,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师映川如今外伤已经尽数痊愈,他回到青元教时,众人也只当他终于出关,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一时师映川沐浴更衣,又吃了些东西,他摒退下人,独自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壶茶,看着窗外烂漫的景致,如果说一开始在得知自己是受到了欺骗和利用的时候,师映川还觉得愤怒无望的话,那么到了如今,已经融合所有记忆的他对于宁天谕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了什么愤恨之类的负面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怅然,毕竟对方陪伴了自己许多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共存方式,现在失去了这个可以与之无所不谈的人,就仿佛失去了一个多年的友人……
师映川忽然轻轻一叹,拍了拍手里的茶壶,如今看来,对方不过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一个已经陷入到一种近乎变态的执拗当中,被仇恨变得极度偏激且不择手段的同时,却又偏偏渴望光明的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师映川闭上眼,身下的摇椅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眼下的他在融合之后,的确是泰元帝,但也是任青元,更是师映川,对于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他也早就有了答案。
淡青色的竹帘被掀起,有人来到师映川身边,一双柔软的纤手轻轻放在了男子的肩上,师映川一动不动,只是轻叹道:“碧鸟……”女子清婉的声音响起,带着并不掩饰的关切之意:“接到你出关的消息,我便来看看你,但你的气色看起来却好象并不太好。”师映川微阖着眼,道:“是么?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两人正说话间,花浅眉却也来到了这里,见到皇皇碧鸟,便面色无波地淡淡微笑,对皇皇碧鸟点头道:“原来碧鸟也在。”皇皇碧鸟微微欠身,做了个平礼:“花阁主。”
☆、三百一十四、鲛人
皇皇碧鸟微微欠身,做了个平礼,“花阁主。”这时师映川睁开眼,将手中的茶壶放到一旁,花浅眉上前,两只妙目在男子脸上盈盈一顾,道,“夫君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大好。”师映川没有接这个话头,只道,“既然你们都来了,就留在我这里一起吃个饭罢。”花浅眉红唇微抿,露出一个笑容来,“既然如此,妾身便下厨做几道小菜,也让碧鸟尝尝我的手艺。”
其后两女便一同下厨,不多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呈现在师映川面前,师映川洗了手,让两女都坐下,三人聚在一起吃饭,花浅眉与皇皇碧鸟平时很少会碰面,到了她们这种程度,竞争固然不可避免,但也并不需要做那些寻常妇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龌龊事,至少表面上必是如此,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淡淡的,礼貌且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就是了。
三人安静地用饭,皇皇碧鸟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师映川碗里,道:“映川,我觉得你这次出关之后,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师映川如今已是彻底恢复了作为泰元帝时的记忆,他自然很清楚自己会有些细微的变化,闻言便道:“是么。”正说着,外面已有人禀道:“教主,陛下到了。”师映川听了,就道:“哦?他既然这个时辰过来,想必还没用饭。”就吩咐下人:“去添一副碗筷来。”这时帘子被揭起,穿着家常海水蓝长袍的晏勾辰跨入室中,笑道:“还是映川最知道我,刚刚才从御书房那边过来,这一路上胃里正空着呢。”
此时花浅眉与皇皇碧鸟站起身来,微微福了一礼,她们俩都是师映川的正式妻室,身份不同,晏勾辰微笑着还了半礼,说道:“原来两位夫人也在,看来倒是朕打扰了。”
这时碗筷已经送来,师映川不以为然地道:“你来得正好,快坐罢,我们这里也是刚动筷子,一起吃就是,没有那么多的避讳。”若是一般的王公贵族,或者世家门阀之流,在这种情况下与别人的妻室同桌而食,确实不妥,不过在座的又岂是寻常人,个个都不是流俗人物,反倒是不大讲究这些繁琐而无用的规矩的,当下晏勾辰也不矫情,就洗了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软巾擦了擦,便在师映川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随口对师映川道:“上午在御书房和户部那些人议了半天的粮饷之事,等人都散了,我才听说你已经出关,就直接过来了。”
师映川的目光在晏勾辰脸上微微一掠,道:“粮饷?怎么,莫非是眼下户部没有银子了么。”晏勾辰摇头道:“这倒还不至于,不过连年征战,确实在军费一事上耗资巨大,虽然不是承担不起,但你也知道,有时候因为一些方方面面的原因,就容易一时半会儿筹措不开。”
师映川淡淡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时却听一旁花浅眉道:“陛下,我倒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可有兴趣?”晏勾辰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哦?花阁主请说。”
花浅眉美丽的面孔上带着恰倒好处的笑容,最是端庄不过,不见凌厉,也没有一般女子的矜持羞怯模样,娓娓道:“天涯海阁可以为大周提供军饷,甚至粮草药品等等也都可以,包括将其运送到前线,总之,军队的一切需要,天涯海阁都能够满足,陛下应该相信天涯海阁有做到这些的能力罢。”
晏勾辰听着花浅眉的话,眉头渐渐聚起,随即扬眉微笑,道:“关于贵阁的财力、渠道以及人脉,向来天下皆知,想必没有人能怀疑贵阁会做不到以上几点。不过……”
晏勾辰话锋一转,面上原本儒雅温然的神色已转为一国之君所特有的威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正色淡淡道:“不过,天涯海阁说到底还是做生意的地方,生意人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么花阁主需要什么,不妨明言。”
花浅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便迅速恢复成平和温雅之态,道:“陛下真是快人快语,那么我也就说了……”她的眼神精明而不失干练,完全是一个纯粹生意人的样子:“很简单,董州南部大乾山那里的三条矿脉……”话没说完,晏勾辰便打断了花浅眉的话,他深深看了女子一眼,随即嘴角就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摇头道:“这件事没的商量,花阁主可以不必说下去了……那三条矿脉的价值不言而喻,大周如果同意此事的话,那么所付出的与所得到的完全不对等,因此,这项生意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对此,花浅眉似乎是早有预料,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只是嫣然一笑道:“陛下不必这样急着拒绝,我说的并不是要占据这三条矿脉,而是希望得到在一定时间内对三条矿脉的开采权……”晏勾辰顿时眉心一动,显然态度就有了些转变,他坐正了身子,似乎心下正在考虑,权衡利弊,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开采权……花阁主还是详细与朕说说罢。”
两人就此事开始细细商议,这时师映川却起身出去,似乎对这些事全无兴趣,也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他走到室外,廊下一丛红花开得灿烂,殷红如血,师映川站在原地,微微眯起双眼,感受着淡淡的风扑过面颊的惬意,在这样安静无人打扰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就想起了自己自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到现在的三十多年间的这一段人生旅程,似乎从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从来没有过真正平静而轻松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了自己能够过得更好而打拼,一直向前努力跋涉,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根本不允许自己有哪怕短时间的停滞不前……一时间师映川抬眼看向天边,那里正有一行大雁飞过,师映川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羡慕,至少这些大雁知道要去往何处,而自己却注定只能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会看到尽头,事实上自己所努力的一切,归根结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师映川自己也不是真正清楚,是为了永生?是为了无上的权力?还是为了复仇?还是其他的什么?对于这个看似并不复杂的问题,实际上师映川却不敢说自己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在追逐力量的道路上,自己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师映川在心中淡淡想着,他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这样漂亮的一双手,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是无比恐怖的,师映川感受着体内澎湃旺盛的气血,眼神幽深,这时一个温热的身子从他身后缓缓贴上来,带来清淡如缕的香气,与此同时,两条玉臂轻轻搂住了师映川的腰,令两具身体之间紧贴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衫,师映川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有两团丰盈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背上贴住,没有挑逗的意思,只是单纯温和的亲近,一个清婉悦耳的声音道:“……为什么好象在发呆的样子?”
这声音和香气是属于皇皇碧鸟的,师映川按住女子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道:“你怎么出来了。”皇皇碧鸟含笑道:“花阁主和陛下在里面议事,互相之间寸步不让,我在那里杵着也是无用,反倒有些碍事,所以就出来透透气。”师映川笑了笑,轻轻握住对方柔软的纤手,道:“出来透气是假,借机找我才是真罢。”皇皇碧鸟笑了起来,白净的面孔在师映川的背上蹭了蹭,依稀还是少女时期的娇憨,道:“干嘛揭穿我,我只是想和你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师映川微笑不语,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片刻,皇皇碧鸟闭着眼睛将面颊贴在男子宽阔的脊背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轻轻道:“刚才看你在出神……很少见到你那个样子,是在想什么?”师映川顿了顿,道:“我在想,这世间究竟什么才是永恒的?我平生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碧鸟,我有一个目标,在很多人眼里大概是很虚无缥缈的,那就是永生不灭,我怕死,因为我已经尝过死亡的滋味,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说着这话,师映川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这一世三十多年来的经历,原本自己还在断法宗时,日子过得相对来说很简单,就是不断地练功,一直努力修行,任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让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过纵然如此,有一样却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那就是自己的道路,那就是长生不死,逍遥世间,毕竟只有死过的人,才真正知道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为了这个目标,自己可以永远心坚如铁地走下去。
皇皇碧鸟静静听着师映川的话,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心爱男子在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淡淡迷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皇皇碧鸟还是抱紧了对方,道:“我想,也许你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不再感到恐惧罢,所以你追求力量,因为一切外力都是虚幻,只有真实的力量才能带给你所需要的那种安全感……小川,你本身是很难相信任何人的,也不喜欢依靠别人,你只相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其实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的,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