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传武墨镜遮面,穿着深灰色长风衣,默默而立。
传武低声道:“你坐着,我去抽个烟。”
他转身想走,被楚珣一把拽住衣摆。楚珣以为传武吃味,仰起脸眼巴巴地说:“你别走,一起坐坐。”
传武淡无表情:“你们聊。”
他没走太远,在大松树下静静地抽烟,看楚珣独自一人坐在小林的墓碑前。
楚珣唇边时不时浮出单纯的笑容,并没有对林俊聊什么话,像是陷入当年一些很温馨美好的回忆。传武看到楚珣双手伸进风衣兜里,缓缓掏出来,半握成拳,伸给小林,让对方猜。
楚珣笑着,慢慢翻转手掌,掌心摊开,每只手里都藏了一颗糖。
……
霍传武面容冷峻,沉默地看着楚珣瘦削的侧影,久久凝视,指间燃着一点红星,周身热血暗涌。
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他自己也会埋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地方,看小珣在他的墓碑前摆一颗糖。然而从这一刻起,下半辈子,直到生命尽头,他是楚珣的保镖,陪小珣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守护这个人,不会离开。
第六十四章 地下宫殿
小霍同志也是在这年春天正式转正,成为楚大校出国行动的专职保镖。
为稳妥起见,也是为掩人耳目省得啰嗦麻烦,贺诚没有将传武的材料直接转入总参二部保镖战团,而是夹带在国防部直属办公厅的随从人员档案里。名义上楚珣和小霍并不属于一个部门,外人不知道他俩人是上司和下属。
事到临头,楚珣这人反而磨叽,在贺老总家里又赖了一晚上,不走。
楚珣坐得像小学生见班主任,两手不断摩挲膝盖:“贺叔叔,我要是跟您说,我希望您干脆就把二武留在办公厅哪个科室里,您怎么想?”
贺诚皱眉头,描摹楚珣的神色:“留我身边干啥?你让小霍这种人整天坐办公室里,给老子看文件?老子可不需要他。”
楚珣撅着嘴揉弄发帘。
贺诚:“你俩闹别扭了?”
楚珣连忙否认:“哪能啊,不能够啊。”
楚珣眼神清澈:“我要是跟您说实话,我就是不希望他将来出事儿,您会不会觉着我这人特没用,婆婆妈妈的?”
贺诚从鼻子里喷出一句:“忒婆妈了!简直越活越抽抽,还不如小时候,这是你跟我说出来的话?”
楚珣也不好意思,垂着头,坐姿乖巧:“可能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别离,有些事儿不敢再经历一次。”
贺诚沉着嗓子:“多大个小孩,在老子面前说你‘年纪大了’?当初谁在我面前口出狂言?哪个臭小子跟老子说,我一辈子就跟国家提两次要求,就要霍传武,这话谁说的?”
“老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现在跟我反悔!”
“我没反悔。”楚珣惭愧,眼底暴露出柔软的东西。他这人情绪化,心思变幻莫测,如今心境与当初又不一样。
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二武,当成宝贝一样珍视。年龄一天大似一天,身边可靠的人越发的少。博文小钧儿那俩混球,身边早都有对象了,还他妈瞒着二爷,偷摸谈情说爱互相不告诉,三五月都见不着人,谁还顾得上谁?……夜深人静回想往事,茫然四顾,身边就只有一个二武,以前是他最亲密的人,护着他,现如今仍然是。
养病半年,楚珣心态慢慢静下来,也明白自己行事容易偏执、一意孤行,任务的压力影响感情。他怕失去这个人,无论是哪种方式的“失去”,他都不愿意。
贺诚是过来人,心知肚明小辈的心态,说:“你也不用在我这纠结,小霍替你做了决定。”
“小霍前些日子向上级正式打报告,申请出任你的保镖。我批准了他,他现在是正式编制,随时参与行动。”
楚珣嘴巴微张:“他没跟我说?”
贺诚反问:“你俩什么人,这话还用他说出来?”
楚珣在他贺叔叔面前,头一回耳朵红了,手好像都红了,低头搓手,抿嘴笑……
楚珣潜心修养的这个冬天,霍传武悄悄递出报告,极其庄重,思想汇报和任务计划写满二十页稿纸。
楚珣把报告拿到手里,默默无言地翻看,眼眶发热,心尖里溢出的温暖让他心口疼。
那滋味儿,简直比看一封情书还要激动。
分明就是“情书”。
二武这种人,不是靠耍笔杆子吃饭的,埋首灯下吭哧吭哧磨出二十页,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笔一划,字字句句赤胆忠心,得是有多么强烈坚定的决心?
……
港岛上空腾起橘红色的火球,霍传武怀里紧紧抱着楚珣驾车一路冲关,死里逃生,很多事情在那一刻已经决定。
霍传武接受了一个冬天的填鸭式特训,补习专业科目,研究电子设备,熟记编码暗语,进行超强度的身体素质训练,实战对抗,侦讯与反侦讯训练……
对这人来说,身体实战是擅长拿手,真正难为的是背诵情报人员必备的专业知识。这可不仅仅是香港地铁一共有多少条线路、多少站点,头脑里要有每一处站点清晰的位置和方向;还有诸如各个中转站城市之间的航班时刻,大洛杉矶地区高速系统如何分布、有多少条公路、每个高速出口的方向位置,芝加哥城郊所有三星级以上宾馆具体位置、建筑物内部详图,巴黎老城区四通八达呈放射状的地面道路与地下铁路交错重叠的路线图。还需要敏捷的应变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在几万人的体育场里,放眼一扫找到隐藏其间的狙杀目标,在人流交汇曲里拐弯的街道上跟踪对手……所有这些,都是职业特工必备的素质,脑子时刻像上着发条,这些素养关乎任务成败和生死。
传武受职时身姿挺拔,面容凝重,向贺部长敬一个标准的军礼,白纸黑字立下誓言:精干内行,绝对忠诚。
这句话写在纸上,收进档案,就是把这条命卖给国家,给了他要守护的目标任务。
传武没缠着贺头儿要军装,转身离去时一身黑衣黑裤,整个人就化作一道藏在暗处的影子。军装的颜色他装在心里。人,也装在心里。
两人无论是生是死,是福是难,总之要拴在一起。
贺诚那时严肃地说:“有一件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搭档之间有严格规矩,不能有感情纠葛。”
贺诚盯着楚珣的眼:“我了解你跟他多年前的情谊,我这样安排十分冒险,我也为难!但是现在没有更好选择,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给霍传武,我只能选择他,信任他,也信任你,你明白吗,小珣?”
楚珣垂眼听着,低声道:“明白。”
贺诚一字一句地叮嘱:“同样的话我也跟小霍说过,他向我保证了。你们两个将来从一线位置退下来,想要怎么样‘好’,老子管不着,你俩爱咋样就咋样。但是这几年任务期间,记住你的身份,你肩上的担子,别给老子乱来,搞出鸡飞狗跳感情纠纷我坚决不饶你们!”
楚珣咬着嘴唇,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