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衾外的空气有些寒冷。
小声地打开门,一股寒意从缝里钻进来,莫青璃探出半个脑袋对候在门口的琴南轻声道:“拿几件厚一些的衣物来,还有前些日子我那件白狐裘也拿过来。”
“是”,琴南应声下去。
等莫青璃洗漱好再进去时,讶异的发现钟离珞已经醒了,此时披着一件月白长衣,正坐在镜子前细细地打理着长发。
莫青璃走过去,从架子上取下一件衣物披在她身上,揽住她的肩,从她手里牵过梳子,颇为兴奋道:“我来”
镜中,钟离珞淡然一笑,就势往后仰,半靠在莫青璃身上,慵懒的半阖上眸子。
莫青璃将女子的长发一一理顺,边梳边问:“天色尚早,怎么不多歇会?”
丑时半才歇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自己是习武之人,稍事休息便行,可是钟离珞就不一样了,身虚体弱,应当多多休息才是。
钟离珞微阖的眸子忽的睁开,眼里水波晃了晃,闪过一丝笑意,又闭上。
“你猜。”
她墨发极长,且柔软,莫青璃的手在其中穿行,仿佛在柔软的水波中徜徉,毫无阻隔。往日都是简单的用发带将头发绑起,或者用簪子随意挽起来。莫青璃一时兴起,便想梳个复杂一些的发式,可是却忘记了,自己下山之后都是作男子打扮,只会梳男子发式,便是在山上,自己的长发也很少细细打理,更多的时候都是披散着,练武的时候用红绳绑着,山上也没有旁人,打扮给谁看?
明显这次,她高估自己了。莫青璃的指牵着她的发来来回回,却总也找不对门路,望着被自己弄得打了结的长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忘了回答钟离珞的问题。
“嘶”,钟离珞轻呼一声,眼里泛起水光,道:“这位姑娘,莫不是你看我发质太好,因爱生妒想毁了它,果真如此,告知一声便可,阿姐自己来,好过在你手中受折磨。”
“我……”莫青璃脸上一阵热浪卷过,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原本是打算给她梳个复杂的发髻,世上大约再找不出比自己手笨的女子了。
☆、第25章 翰林
“你甚么?”
“没甚么,你别说话,转过头去。”莫青璃佯作恼羞成怒,钟离珞挑眉看了她一眼,果真乖巧的没再说话。
莫青璃赶忙将她的长发重新梳理,从耳旁各牵了一缕墨发过来,取过梳妆镜旁放着的白色流云发带过来绑起,与往日一样的发式。
莫青璃终于松了口气,比练一套剑法还要累。
钟离珞转过身来,素手探上莫青璃的额头,已是细汗绵绵,含笑道:“好了?”说罢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莫青璃大窘,嘴里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后面的话含糊不清,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字词,她自己都听不清。
“你说甚么?”
“我说,你能不能叫我怎么梳女子发式”,莫青璃反正是觉得脸都丢到这份上了,干脆豁出去了,提高声音道。
“自然是好的,以后时光久长,我可不想每回头发都打结,最后一狠心剃度出家。”钟离珞抬眸,眼里的笑意似翻滚的海浪,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莫青璃面色愈发烫起来,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一阵沉默后,莫青璃终于想起来钟离珞还没回答自己刚刚问的问题,为甚么起得这么早,于是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方才还没回答我,为何起得这么早。”
“我不是说了你猜么?”钟离珞看她一眼,回过身去,对着铜镜整理领口的衣襟。
“你幼时便早起,只是习惯?”莫青璃随意答道,正巧琴南已经回来,于是取了一件白色的狐皮袄子替她穿上。
“错。”
莫青璃简直想要落荒而逃,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谈论下去了,否则,后果一定是自己被调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若真现下便落荒而逃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那是甚么?”
钟离珞弯着眉眼:“因为……你知道我体质偏寒,惧冷,汐儿身上暖,我晚间才能睡得妥帖,你起身以后我就……”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我先去前厅了,你洗漱之后一起用早膳。”莫青璃打断了她的话,赶忙离开了房间。
到底还是落荒而逃。
琴南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一个人跟被鬼追似的奔了出去,另一个在房里弯着眉眼笑。
……
翰林院建制很早,始为供职具有艺能人士的机构,后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主要分掌制诰文字、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在内供职者皆称翰林,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平时亦称大学士,现在的大学士就是苏楚。
翰林院并不大,只是独立于皇宫西部的一座宫殿,分为三阁,寒阁、暖阁、夕阁。平日处理公务皆在寒阁,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意,用以勉励各位翰林修学要严谨,不要急于求成;暖阁里放着各类史料,用以查询;而夕阁是最小的一间,是用来单独议事的,一般如果大学士有甚么要务单独吩咐的话便在那里商谈。而且,因为翰林院的独特地位,皇帝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夕阁最主要的作用是为皇帝而设的。
正因着翰林院建在皇宫之中,所以与其他六部不同,退朝后翰林院的官员需要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可以回府,而旁的六部官员则是退朝后回府用膳,然后再去各部办公。是以,莫青璃五更天便要用完膳去早朝。
此时已经下朝,天边有泛白冬阳。
翰林院寒阁,东北角。
一张墨色雕花长案,上面整整齐齐摞放着各类史书资料,有两本是打开着的,现出工整而又麻密的字迹来,莫青璃手里拿着一管狼毫,在一旁的熟宣上是不是记录着甚么。
片刻。
莫青璃一手支颐,皱眉看着面前的《晋国春秋》,右手在旁边的纸上又写下了几个字:“功、十年、诛、帝。”有些头疼,来翰林院也有十来日了,晋国的春秋史中关于靖王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初,晏征战四方,南平吴蛮,西征布依,北讨突厥,武帝悦,遂……”
这后面都是说的靖王子书晏的功绩,以及赏赐封王之类,而后面却笔锋陡转,写道:“二十五年,晏反,诛之。”
既没有写原因,也没有写过程,就这样一笔带过,诛之,然后便没了下文。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屡见不鲜,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家惯用的把戏。而莫青璃不解的是当年她父王好歹是个手掌兵权的亲王,定个谋反罪名总是需要证据,其中参与的人又有谁?就算主谋是先帝子书和那个“昏君”,那么他的爪牙呢?若查不清当年的真相要如何替父王平反?总不能拿着剑架到皇帝的脖子上,逼他下个诏书给父王平反,虽说自己应当做得到。
况且,莫青璃的目的从来就不止平反这一个,当初参与的那些官员,她一个都不会留,统统要给她下去为王府三十六口人陪葬。
心下思量一番,莫青璃视线移到旁边苏子晋的书案上,又假作不经意的眸子滑到右边,卫仲卿余光一直瞟着莫青璃这里,见她看向自己,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收回,好像从来没有看她似的。
莫青璃嘴唇张了张,还没说话,果然卫仲卿又执了奏疏站起身来往苏子晋那里走去,边走边道:“子晋,你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