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希塔带着一对羯人女儿,嫁给父亲的事情,乞羿伽骗了周望舒,他不知道,岑非鱼定也不知道。
白马更不觉得李雪玲会记在心上,又或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人,此时他也懒得伪装,答道:“我有两个姐姐,俱是羯人,幼时被卖到洛阳,至今怕是有六年了。我一直托人帮忙寻找,没有任何消息,不提也罢。”
岑非鱼眉毛一扬,思索道:“你有两……”
白马怕他多问,连忙出声打断,问:“你真的是岑非鱼?”
他半晌不闻回音,微微侧头,看见好不容易衣着光鲜一次的二爷,竟伸长了手,在玩那个被自己撞到后懒得扶起来的大茶碗,两根手指捏着茶碗转来转去,喃喃着:“你个懒骨头,就不让你起来。”
白马:“……”
他腹诽之余自然知道,岑非鱼如此儿戏,定是不愿对自己言明个中原委,自己若再追问,不过是自讨没趣。
白马假笑,道:“是我失言了。”
岑非鱼终于放过那个茶碗,他将茶碗侧立在窗台上,以食指轻轻一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茶碗沿一条直线向前滚动,撞在窗棂上,而后反向飞出,“咄”的一声,整个碗端端正正地立在桌面上的托盘内。
岑非鱼下巴一扬,看向白马,忽然问了一句:“此名好听?”
白马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当他是有意东拉西扯,心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自己失言,是掌了自己的嘴,你既不愿与我说,为何还要来讨嫌?
他也是有脾气的,当下心中不愉,撇撇嘴,道:“你若不想说,不说就是了,何必东拉西扯,寻我开心?”
岑非鱼是个人精,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在白马之下。
他知道自己的话惹得对方不开心,虽然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委屈,可见白马生气了,他便立即收起玩笑,答道:“我是。前日夜里,我已对你说过,我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白马:“什么事?”他本不知岑非鱼所说的“这事”是什么事,好奇使然,准备继续探究。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白马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前日夜里的场景:夜黑如墨,四面楚歌,岑非鱼丝毫不惧,告诉他“我是岑非鱼,爱……”
“爱你的,岑非鱼呀。”岑非鱼此话一出,白马被吓得一愣,他便趁白马发愣的一瞬间,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白马的唇珠上落下一吻,“我怎会让他人占了你的便宜?”
“你可恶!”白马抬手,作势要打人。
岑非鱼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上头写着“花容铺”。他将纸包打开一个小口,扑鼻而来是酥甜香气,原来其中装着数十个尚有余温的牡丹饼。
他把东西拿到白马面前,一阵晃悠,可怜巴巴地说道:“我错啦。”
白马咬紧牙关,瞪大双眼,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波斯猫。
岑非鱼见献媚无用,便只能诱敌。他伸出两指,拈起一个饼子,边吃边吧唧嘴,一面说话:“那个名儿,是我行走江湖时,随意起的名号。真好吃!你不要?赏脸尝尝吧,好难才买到。”
花容铺的牡丹饼,闻名洛京,那铺子所卖的吃食倒并不贵,但铺子开在宫城内,每年只有七、八月能吃到。
据说,此物是某位官员的夫人所制,于此寄卖,从不因钱财多少而挑客,买不买得到,全看福缘。
第49章 我往
白马也不晓得为何临江仙总能买到,沾着她的光,每年都能尝到几回,一闻到这味儿,便馋得不行。他吸吸鼻子,唯独抵不住食物诱惑,脸上神色松动,“为何不早说?”
岑非鱼一舔嘴唇,道:“清早就去排队了。”
白马嘴上忙得很,不得空生气,随口道:“我是说,岑大侠,你明明是个英雄人物,何必藏头露尾?我从……我有个朋友,从小就很钦佩你,每次中原行商来乌珠流的营地卖货,他总会缠着别人,给他说一些江湖故事。”
岑非鱼:“刘玉?”
白马:“刘曜。”
岑非鱼哈哈大笑,自己只吃了一个饼,便将整个油纸包塞在白马怀里,道:“那黑孩儿忒有趣,我都不知,他竟然钦佩我?”
白马险些把嘴里的饼子掉在地上,问:“你与他们有联络?”
岑非鱼挠挠后脑勺,无奈道:“周溪云曾嘱咐我,不可与你说太多,当时,我只道他怕我说多了,你会情不自禁爱上我,还以为他心里泛酸。”
白马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有些难过。
岑非鱼接着说:“原来他还有别的考量,是怕我说漏了他的秘密。你聪明,我一说刘曜,你便知道我与他有联络,如何猜的?”
白马无语,使劲咽下一口,肚子十足的满意,他的脾气也没了,道:“我只是想,若是个寻常人,岑大侠必然不会放在心上,刘玉、刘曜,于你而言,都没什么区别。然而,三年前见过一次,你却还记得刘曜长得黑。而且你答得飞快,显然是用心记过,或者近来见过。”
岑非鱼来了兴致,道:“你二爷又没健忘!三年前找过他,许是我刚好喜欢长得黑的,故而对他念念不忘。”
白马失笑,道:“他在你心中,若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以你那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性子,定然会叫他作‘小黑孩儿’,而不是‘黑孩儿’。而且,你说他‘竟然’钦佩你,可见你二人即使不熟,只怕也有过几次交往。”
岑非鱼点点头,“不错不错,知我者,白马也!”
白马因为埋头苦吃,两手都抓着饼子,未来得及插话追问。
也就是耽误了这片刻功夫,岑非鱼已经开始夸夸其谈,把这个话题岔开了,道:“你既知我脾气,定然知道,我哪里会在意这些虚名?给些面子,莫要翻白眼。我在青州开马场,赚得盆满钵满;我在鱼山学佛,练了一身武功本领。”
岑非鱼停顿片刻,叹了口气,道:“然而,我在江湖上行走,多是好勇斗狠,只不过是因为少有人能打得过我,才得了一个响亮的名头。什么中原第一枪?沾得都是中原人的血。故而,在我看来,岑非鱼这名头分文不值。”
此人总是满口歪理邪说,可听起来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白马终于吃完东西,沾得满嘴粉末,抬起头来,考虑如何拆解此人的歪理,不防岑非鱼更先动手,伸出食指,在他嘴唇上抹了两下,道:“难不成,你觉得道听途说,比直接与我相交,更能认识我?”他说罢,将手指塞进嘴里,吮了两口,舔光了指头上的糖渣。
白马吓得一巴掌拍开岑非鱼的手,嫌恶道:“你见过街上吹糖人的么?就好像有一个糖人已经被吹得很大,可你刚刚拿在手上,一不小心就让它被戳破了。”意思是,岑非鱼听来侠名赫赫,然而自己见到真人,只觉十分的幻灭。
白马想起刘曜,想到自己还要继续从岑非鱼处探听消息,自觉方才的玩笑太过,连忙说道:“我又失言了。”
岑非鱼刚被白马打了手,此刻还在对着自己手背吹气,摇头道:“哪里哪里,你说得是实话。”
白马试探性地问:“你可知刘玉、刘曜二人,现如何了?”
岑非鱼:“俱在天山习武。那黑孩儿学了两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跟二爷打,倒是个有脾气的。”他答得不假思索,应当是觉得让白马胡乱猜测,不如让他心安,左右不是什么大事。